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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不要管閒事。」

 

老爺子輕咳著,用來遮擋口鼻的手帕被蒼老佈滿皺紋的手攢得緊緊,經歷幾十年的蹉跎也依舊銳利的眼睛注視著爆豪勝己。

 

「你只是個二把手,沒有權限代表整個爆心地組樹立敵人。」

 

爆豪勝己姿態端正地跪坐在他面前,一滴汗從緊閉的唇齒角落滑過。

 

「老爸會聽我的。」

「這不是理由。」老爺子又咳了幾聲,端起手邊的熱茶小口地喝:「現在的組長不是你,別仗著自己是若頭就動員全組武力去解決私人恩怨。」

 

「他們危害的是整個組!」爆豪勝己一捶拳頭,指骨與榻榻米發出沉悶的響聲,「哪有打到家門口來還不迎戰的道理?!」

 

「小子,你是極道之人,不是警察。」老爺子偏過頭,晦暗的目光一半隱沒在不甚充足的室內光裡,「保護好自己的人,才是做為“親分”的本份。」

「所以說──」爆豪幾乎要忍耐不住對老爺子一通大吼:「我現在就是在保護!!!」

 

老爺子沉默地凝視著他,良久才發出一聲嘆息。

到底還是年輕氣盛。

 

「保護可以有很多種方式。」老爺子又端起茶杯,才發覺裡頭已經見底,吁嘆:「我已經退位了,你們要怎麼做我也管不著,你偏要選擇最激烈的路我也拿你沒辦法,但你要牢記──」

 

「你的任何行為、任何決定,隨時可能讓身邊至親至愛陷入危險。」

 

火紅色的瞳孔遽縮,彷彿要印證年邁者的勸告,爆豪勝己的手機陡地刺耳地響了起來,青年定睛一看,來電者赫然是上鳴電氣。

 

甫一接通,上鳴著急而崩潰的聲音在死寂的和室裡猛地炸裂。

「爆豪!現在過來拳擊館一趟!」上鳴高聲大喊:「切島!切島他被──」

 

刺骨的寒意從爆豪勝己脊椎開始,像一條冰冷的蛇一樣緩慢游上後腦。

 

他二話不說奔出和室,連門都沒來得及給爺爺關上。

老爺子像座年代悠久的雕塑,穩重而安靜地坐在原位,直到喉嚨的癢意再次侵蝕他,才喚來了僕人倒茶。

 

「恐怕這只是開頭……」老人喃喃道。

僕人憂心忡忡地抬眼瞧了瞧他,「老爺,真的不需要和組長及組長夫人說一聲嗎?您都──」

「別了吧,他們已經有得煩了。」老爺子又咳了兩聲,「我沒事,多喝點熱茶就好。」

 

 

爆豪勝己站在醫院的重症加護室外頭,透過隔音玻璃看著被安插氣管呼吸器、四肢都幾乎被雪白的繃帶包裹的切島銳兒郎。

 

「怎麼搞的。」他的聲音低啞而暗藏著顫抖,「我不是讓你們武裝維安了?!」

「當時那群人圍住切島和他纏鬥在一起,我們的人就算想瞄準開槍也沒辦法……」上鳴電氣緊咬著牙關,經過障子那一次的教訓,他們嚴格檢查上場拳手的身體與精神狀況,卻忽略了台下的看客,他側過身向爆豪勝己低下頭:「對不起!老大!是我們的失誤……!我沒想到他們一群人會在服藥後直接大搖大擺走進來──」

 

「在哪裡。」爆豪勝己打斷了上鳴的道歉,「那群雜碎在哪裡。」

「在拳擊館的地下室……」

 

爆豪勝己轉身就走,上鳴電氣抬起手想追上去,最終卻只是徒勞地放下手臂,像棵被風雨打蔫了的小樹一樣佇立在原地。

 

有如岩漿般沸騰的憤怒裹挾著爆豪勝己,腦子裡卻出奇的冷靜,他一路上瞪著血紅色的眸珠,老爺子沉重的話語在他眼前像閃回的電影片段。

 

這次是切島,那下次是誰呢?

 

夥伴們信任的目光、母親們充滿元氣的笑容,還有綠谷出久那雙晶瑩的、和戒指一樣顏色的碧綠眼睛……

 

爆豪勝己覺得自己想了很多,到頭來又好像什麼也沒想。他逕直走到拳擊館地下室裡,搡開守在拷問室前面的瀨呂范太,踹開門大步走進去。

 

裡頭被綁縛的有四個人,砂藤力道正在替最邊上一個加固手腕的鐵銬,見他闖進來驚奇地看了他一眼,又自覺退開到一旁。

 

爆豪勝己瞥了眼放在鋼桌上的幾個藥盒,旋身一個劈手奪走砂藤別在腰間的手槍,瞄也不瞄衝鋼桌上開了三槍,藥盒被子彈打得彈飛到各處,巨大的聲響在狹小的拷問室內來回衝擊著耳膜。

 

爆豪勝己單手舉槍,瞄準距離最近的一個人眉心。

 

「爆豪!!!」瀨呂嚇呆了,連忙要衝進來阻止他,但爆豪扣下扳機的速度比他快。

 

砰的一聲,爆豪在子彈出槍的前一刻扭轉了槍口,打在那人手腕鐵銬的鏈接處,相對脆弱的部分連同手腕的骨肉一起,被高熱的子彈貫穿炸開,碎肉與血隨著沉重的鐵銬一起落地。被打穿手腕的人悽慘地痛嚎了起來。

 

爆豪勝己如法炮製地打掉其他三人的鐵銬,濃重的銹味與腥氣瞬間充斥著狹隘的空間,使嗅覺靈敏的alpha眉間的溝壑更加的深。

 

「滾,」爆豪昂著頭,用一種冷靜到恐怖的眼神俯視著腳下疼痛翻滾的幾人,「爬回去告訴你們的頭兒,要妨礙他的是我,爆豪勝己,要正面幹還是要搞骯髒手段──」

 

爆豪勝己深吸氣,像野獸殊死搏鬥前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都他媽衝著老子一個人來!!!老子隨時奉陪!!!」

 

四人連滾帶爬地逃出去,砂藤和瀨呂沉默地望著他們狼狽逃離,沒有上前阻攔。

兩人都轉向他們的若頭,隱約之中覺得他的狀態有些不對勁,卻一致的緘默不語。

 

爆豪勝己獨自站在血泊裡,殷紅的眸子裡是驕傲的頭狼用血與汗捍衛領地的狠戾殺氣。

 

***

 

越是疲累,人的大腦就越發活躍。

綠谷出久在做夢,身處夢境之中的同時也深刻意識到這並非現實。

 

他站在一望無際的草茵綠地裡,被與自己雷同的淡淡青草香包圍。

綠谷出久往前走,一直走一直走,夢裡感覺不到時間與體力的流逝,他最終來到一棵巨大且樹幹粗壯的蘋果樹下。

 

他仰頭,樹葉之間結滿了紅色飽滿的果實,一種突如其來的渴望迫使他伸出右手,但是樹太高了,光是踮起腳尖摘不到蘋果。

 

要是能爬上去就好了。這個念頭甫一出現,綠谷出久的眼前就憑空變出了一把木梯。

果然是夢啊。他如此想著,雙手攀住木梯,輕巧地沿著木梯爬上樹,他的腳踩在木梯的最上端,伸長手臂要去搆熟紅的蘋果。

 

指尖快要碰觸到蘋果時,身下突然一陣猛烈晃動,綠谷出久的心臟隨著木梯失去平衡而失速墜落。事實上他的身體也正在墜落。

 

在倒錯的視野裡,讓他從樹上摔落的始作俑者正站在樹下,一臉冷漠地注視著他。

綠谷出久瞪大的眼睛裡寫滿了錯愕,張開的雙唇間專屬於彼此的暱稱本能般脫口而出──

 

「小勝!!!」

他囫圇爬起,一顆顆汗水匯聚成一條小溪,從額間汨汨流過。

 

明亮的房間內,只有他失神地坐在被窩裡,身旁的空位早已冷卻。

 

「怎麼……」他懊惱地扶住額頭,冰冷的指尖將碎散的額髮往上推。

 

綠谷出久並不常做夢,身體很累的時候他通常是連意識都沒有的,更別說記住淺層的夢境,但這個奇怪的夢冥冥中卻讓他自醒來後便心神不寧。

 

好像夢境在提示著什麼似的……但內容分明與現實毫無關聯。

 

他的異狀在早飯時被光己看了出來,出於關心問了一句。綠谷出久只是搖搖頭。

 

「只是做了個奇怪的夢而已,請不用擔心。」他微微笑著解釋,光己卻挑起眉,手指按住下嘴唇一副事有蹊蹺的模樣。

 

「奇怪的夢?是怎麼樣的夢?」光己追問道:「如果夢見要抓住什麼或有什麼掉進懷裡,有一種可能是做了胎夢喔!」

「胎……」綠谷出久愣了愣,臉立刻紅了起來。

 

「不可能。」

否定的聲音從兩人背後傳來,爆豪勝己沉著臉站在門口,接收到兩人詫異的視線後,赭紅色的瞳孔一瞬間閃過一絲微光,年輕的alpha走到兩人面前,屈腿坐了下來,旁邊的僕人適時地為他準備另一份早飯。

 

「什麼胎夢,那都是假的。」爆豪勝己拿起小桌上的茶杯喝了口,「專門騙你們這些無知的婆婆媽媽。」

 

「就是種說法而已嘛,幹嘛這麼嚴厲地否定。」光己不置可否地哼了哼,隨口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心裡有鬼呢。」

 

爆豪勝己的動作不自然地頓了頓,很快又恢復正常,時間太過短暫,光己和綠谷出久都沒有發覺。

 

「一大早的又跑哪去了?我不是說了別只顧著組裡的事嗎?」光己伸出手指點了點綠谷的桌盞邊緣,「別忘了你現在是有家室的人啦,多少在意一下你老婆的心情吧?」

 

「少囉嗦。」爆豪勝己抬了抬眼睛,與看向他的綠谷出久目光相觸,兩人無聲地對視了幾秒,兩雙眼睛在幾秒間達成了默契,緘口不提切島重傷的事:「最近情況特殊。」

 

「我知道那個什麼『毀滅者』和八齋會的事很麻煩,」光己重拾筷子,夾了塊魚,「但你是人不是機器,機器還得定期關機保養呢,人一累倒可就慘了。」

 

「……我知道。」爆豪勝己壓低聲音回應。

 

「對了,拉回剛剛的話題,」光己做了個手勢,握住綠谷出久放在腿上的手背,「出久,找個時間去檢查檢查吧,你們結婚也一個多月了,沒準真懷了呢!」

 

綠谷出久張了張口,侷促地又望向爆豪勝己。

 

爆豪勝己神色如常地將目光放在吃食上,輕描淡寫地說:「我沒空。」

 

「就你,等你說有空估計出久肚子都大了。」光己冷冷地擠兌他,爆豪勝己罕見地沒有回嘴,吃了幾口早飯後復又開口:「找那個大餅臉陪著去,不准一個人出門。」

 

綠谷出久總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怪怪的,但又說不上來哪裡怪,他點了點頭,感覺自己和爆豪勝己中間僅剩的不到一個手臂的距離,有時候似乎被縮短到幾乎貼在一塊,有時候又好像非常的遠。

 

吃完早飯後,綠谷出久發訊息給麗日御茶子,問她能不能陪自己去趟醫院做檢查,趁著等待回覆的空檔,他和爆豪勝己一起回到房間換了衣服。

 

脫去上衣時他摸了摸小腹,那裡並沒有任何異樣。omega的直覺某些時候遠比一般人強烈,他覺得自己應該還沒有懷孕,但前不久剛來過的發情期,爆豪勝己每次都在裡面成結,如果兩人的生育能力都正常,理論上應該是會懷了才對。

但還是……一點實感都沒有。

 

理論與現實相互矛盾讓綠谷出久開始有些心慌,他不願往不好的方面猜想,努力讓自己振作起來,繼續換完衣服。轉身時他看見爆豪勝己從矮櫃的抽屜裡拿出維他命瓶子,往嘴裡扔了一片。

 

「小勝最近很注重補充維生素呢。」他湊到喝水潤喉的爆豪勝己身旁,「我是不是也該補充一些保健食品比較好……?」

 

「沒那必要。」爆豪勝己將瓶子收進抽屜,阻絕了綠谷出久的視線。

「可是如果真的懷孕了,應該要多攝取些人體無法合成的元素,對寶寶會比較好吧?」綠谷把手放在肚皮上,晶亮的目光仰望著爆豪。

 

爆豪瞥了他一眼,隨手拍了拍他像顆小球藻一樣雜亂的腦袋,轉過頭去,露出冷硬的側頸線條,「就算要吃也不是吃這種,這是針對alpha的。」

 

「唔,說得也是。」綠谷出久揪了揪下唇,「不如趁檢查時請教一下醫生……」

 

「我走了。」爆豪勝己突兀地站起身來,將大衣掛在手肘上就要離開房間。

「路上小心──」綠谷出久只來得及目送他:「檢查完會跟你說一聲的!」

 

爆豪勝己沒有回話,他背對室內闔上拉門,在原地深深呼出一口氣,側著臉想回頭卻忍住了。

 

不要那麼快。

就算唯一的結果只有背道而行,至少不要太快走到終局。

 

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開後,爆豪勝己才發現自己不由自主咬破了舌尖。

他舉步前行,義無反顧,沒有後悔。

 

***

 

手中的檢查報告看起來是那麼冰冷無情。

 

綠谷出久垂著腦袋,手指攢緊紙張的邊緣,像極了孩子的臉上難掩失落。

 

信息素、賀爾蒙、孕激素一切正常,抽血結果沒有任何異樣,連超音波檢測都不需要進行,就知道他一點都沒有懷孕的跡象。

 

明明每一次都……這不應該,明明按理來說……難道是我的身體出問題了嗎?

 

「治癒女郎婆婆,」綠谷出久胡思亂想著,嘴上下意識就說出口了:「能幫我做生殖腔方面的全套檢查嗎?」

 

治癒女郎和陪同他來的麗日御茶子都愣住了,老醫生注視著他,搖搖頭:「放心吧出久君,你的生殖腔很健康,子宮的功能也完全正常,沒有必要再做檢查。」

 

「可是──」綠谷出久抬起頭,「如果都正常的話,為什麼還是沒有懷孕呢?這很奇怪啊!」

 

Omega激動地紅了眼眶:「如果、如果我其實沒辦法幫小勝生孩子的話……這一切不就沒有意義了嗎?!」

 

「小久……」麗日靠過去,輕輕搭著他的肩膀:「你,你冷靜點……」

 

「我還是想從頭到尾仔細檢查一遍,拜託了婆婆!」綠谷出久鄭重地向醫生鞠躬,「為了排除這個可能,我必須要做!」

 

治癒女郎盯著他柔軟的卷髮,心裡想這孩子真是善良,連髮根都這麼溫柔,和另一人有著天壤之別──

 

「你就沒有想過,有可能是另一方的問題嗎?」

──讓她有點心軟,忍不住將那根虛擬的天平傾向這一邊。

 

「什麼?」

綠谷出久呆愣地抬起頭,困惑地望著老醫生。

 

「另一方……您的意思是說……」麗日驚奇地摀著嘴,「爆豪他──」

 

「不,不是這個意思。」治癒女郎嘆了口氣,「這只是種假設,當然勝己君的身體也很健康,沒有什麼大礙。」

 

「那、那為什麼……」

「備孕除了注重身體方面的健康,心理方面的健康也很重要。」治癒女郎坐在椅子上,右手搭著扶手,不規律地敲了幾下:「你們最近都很忙吧?不要給自己壓力太大,能順其自然就最好了。」

 

「是,是這樣的嗎……」綠谷出久蹙著眉,內心深處好像有種微弱的聲音,掙扎著舉起反對的旗幟,那面旗太小了,以致於他剛注意到就被醫生的聲音轉移了焦點,小小的反對之旗很快被淹沒在表層的雜音底下。

 

「這不是你的錯。」治癒女郎捧住他的雙手,將那雙手包覆在掌心中間,「放鬆心情吧!別心急,別讓自己太過勞累,別總是想著必須懷孕,機會有時候就在身邊,只是你因為太過在意而從未發覺。」

 

綠谷出久像小學生在聽取教訓般埋著頭,低聲說了好。

 

麗日見他提不起什麼精神的樣子,兀自低忖著什麼。

 

兩人走出治癒女郎的小醫院後,麗日猛地一合掌,大叫一聲我知道了。

 

麗日快步繞到綠谷眼前,面向他倒退著走,興高采烈地提議他:「你和爆豪還沒去度蜜月吧?!不如就趁這機會,兩人出國走一走如何!不想跑這麼遠的話,北海道也不錯啊!冬天去最棒了,一片銀白的世界裡只有你和他──」

 

「呃,可是,因為切島君的關係,小勝最近也很忙……」綠谷撓了撓臉頰,「而且弓道大會選拔不是要開始了嗎?我必須準備……」

 

「治癒婆婆不是讓你要放鬆心情了嘛!」麗日氣鼓鼓地嘟起嘴,恨不得敲他兩下腦袋讓他開竅:「兩夫夫都一直忙學業跟事業,缺乏二人世界這怎麼行!」

 

「考量到現實情況是真的──」綠谷神色一凜,話語乍止。他突然警覺的樣子讓麗日疑惑地歪了歪頭,綠髮青年當即扯住她大步前進,他走得又快又穩健,麗日差一點就要被他帶得踉蹌,正張口要問話,綠谷壓得極低的聲音就從前方傳來。

 

「我們被跟蹤了。」綠谷出久假意專注地直視著前方,冷汗卻從額角滾落到下頷,「別回頭,保持常態,直接走到停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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