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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豪勝己很討厭綠谷出久哭。

 

 

 

00.

「我從未想過,前方沒有你身影的未來。」

 

純淨的嗓音剛起了頭便戛然而止,會場裡多數低著頭致哀的人們紛紛抬起腦袋,想瞧一眼致詞者,疑惑的目光卻同他一起凝固在這安靜而肅穆的會場。

 

身穿一襲純黑色西服的英雄人偶,那張永遠只在人民面前露出笑容的溫和臉龐,此刻有如出現一絲裂痕的完美石像,水珠從他臉上那些崩壞的裂縫中汨汨流出,一點一點暈濕了他左手攢著的悼詞稿。

 

他不發一語地站在棺木前,向內瑟縮的肩膀在微微抖動,越過綠谷出久並不寬闊的肩胛骨,能清楚看見爆豪勝己神采飛揚英氣十足的淺淺笑顏。

 

人群裡傳來隱約的啜泣,綠谷出久終於忍不住抬起右手,用掌根去阻擋臉上崩潰的洪流。

 

01.

「一輩子的長度是?」

 

聽見這個問題,綠谷出久條件反射去望向站在禮堂另一側的爆豪勝己。為了符合典禮氛圍,他金髮的幼馴染並沒有穿著戰鬥服,一絲不苟的鉛灰色西裝,純黑色的領帶出於禮節高高束起,將那兩截鎖骨與凸出的喉結遮住了,雖然看不見那塊引人遐想的區域,但這樣的小勝也很帥。

 

綠谷出久直到爆豪勝己回過頭來警告般狠剜了他一眼,才驚覺自己竟然在任務途中走神,他隔著兩大排前來觀禮的賓客,悄悄對爆豪勝己抱歉地笑了笑。

 

他聽見新郎對新娘這個問題的回答:「一輩子是我愛你的長度。」

 

 

若非這對新人是政要大臣的兒子兒媳,區區一個婚禮壓根用不著排名TOP2的職業英雄投身保安工作。爆豪勝己對此安排足足罵了一小時大意為浪費社會資源的髒話,不過也因為這個新鮮而相對輕鬆的任務,綠谷出久得以為自己和爆豪勝己三個月後的婚禮取材觀摩。

 

一場婚禮下來,賓客動線、現場布置、流程安排什麼的,印象早已趨於空白,反倒是新娘那句脫俗的問話,始終讓綠谷出久念念不忘,甚至趁爆豪勝己開車時湊過去問:「小勝,你不覺得新娘子今天問的關於一輩子的問題很有趣嗎?!」

 

爆豪勝己露出被噁心到的扭曲表情,「簡直肉麻死了好嗎。」

 

「怎麼會!我覺得很特別啊。」綠谷出久坐正了身子,又拾起攤開在膝上的那本婚禮設計型錄。他翻這本型錄翻了一個星期,選擇困難症大發作,完全拿不定主意。

 

爆豪勝己瞥了他一眼,手臂穩穩地推轉方向盤,動作既流暢又優雅。

「你要是在婚禮上問我那個蠢問題,我就直接炸飛你。」

 

綠谷出久邊搖著頭邊笑:「我不會的,那樣的話就和今天的新人重覆了啊。」

「諒你也不敢。」爆豪勝己咧起單邊嘴角:「因為我的答案只會是“被臭廢久死纏爛打的長度”。」

 

左手邊好幾秒都沒有傳來回應,爆豪勝己覺得疑惑,匆匆轉過頭去看一眼,便看見綠谷出久彎著大大的眼睛低著頭在笑。

 

「笑什麼?」

「小勝難得說了句情話呢。」綠谷出久慢慢闔上婚禮型錄,仍然笑得很開心。

 

「你耳朵進水了?老子才沒有說。」

「在我聽來就是有啊。」

「你再狡辯老子就踹你下車。」車子在紅燈前停下了,爆豪勝己作勢打開中控鎖。綠谷出久絲毫不畏懼威脅,反而解開了自己的安全帶,朝爆豪勝己撲過去,以實際行動解釋了何謂死纏爛打。

 

短暫的吻不足以傳達如大海般遼闊而深重的情意,綠谷出久摟住爆豪勝己的脖頸,帶疤的手指輕輕摩娑他西服領口底下的喉結。

 

「那麼我的一輩子,就是追逐你的長度。」

 

爆豪勝己笑了一下,不顧後頭車輛一聲高過一聲的鳴笛催促,用力親吻綠谷出久翹起的嘴角。

「那你好好跟緊了,老子會永遠走在你前面。」

 

02.

婚禮過後的週末傍晚,爆豪勝己與綠谷出久受邀出席了某個著名交響樂團的演奏會。樂團的指揮仰慕著英雄人偶,他為鍾情的英雄獻上親自譜的曲子,用磅礡激昂的管弦樂向大眾訴說了這對畢生的競爭對手與伴侶之間,錯綜複雜的故事。

 

綠谷出久聽得淚如雨下。他是極容易共情的人,曲子演奏完畢他的眼睛也腫成了小饅頭,鼻涕眼淚糊在臉上毫無形象,爆豪勝己嫌棄地把他的臉往懷裡摁,拿紙巾粗暴地擦,嘴裡罵罵咧咧。婚禮當天綠谷出久都沒哭這麼慘,這傢伙的淚腺觸發機制到底是怎麼樣的,爆豪勝己到現在也還沒研究出來。

 

「別哭了,我他媽最煩你哭。」

到最後沒辦法了,爆豪勝己惡聲惡氣地擰他的臉,發紅的臉頰肉被夾在骨節分明的指節間,他手上的類硝酸甘油汗水散發著獨特的甜味,和本人的兇狠產生截然相反的對比。

綠谷出久是最熟悉這股氣味的人,這甜味自他幼時直到現今還在不斷地更動他腦海裡的既定印象。

 

小時候這是讓他崇拜的氣味,中學時他開始對這味道產生畏懼與排斥,高中時嗅到甜味會讓他的心臟同步悸動,成年後則對它產生了依賴與安心感。

 

綠谷出久與世人對他的刻板印象不同,他對某些事物有著強欲,他希望這個味道能伴他直到老去、或者死亡。這是成癮的概念嗎?

 

綠谷不哭了,他把臉怼進爆豪掌心裡,順著他的力道蹭乾了眼淚,然後抱住他不撒手。

 

不是成癮,是維持生命的需求。就像社會需要英雄,平民需要“Deku”,綠谷出久需要爆豪勝己,如此簡單,如此易懂。

 

03.

歐爾麥特逝世的那天,綠谷出久同樣哭得很慘。這一次爆豪勝己沒有罵他,因為綠谷出久從沒有一次哭泣像今天這樣易碎,令人心慌。

 

追思會結束時,天空下起了滂沱大雨,連老天爺都在為這位創造一世奇蹟的和平象徵落淚。綠谷出久恍然地站在會場外面淋雨,邊淋邊哭,狼狽至極,所有人都跑過去勸他拉他,沒有人拉得動。媒體的鏡頭沾濕了雨水,綠谷出久的臉在鏡頭裡卻依舊高清無雜質,大螢幕無情地映照出他失魂落魄的樣子。

 

爆豪勝己推開眾人,穿過一片黑壓壓的人民,走過去用寬厚的脊背擋住黑色的攝像機鏡頭。

 

小小的畫面裡,綠谷出久被擋得只剩一雙手,他伸出蒼白的手,緊緊抓住爆豪勝己的背。雨勢很大,豆大的雨珠砸在地上發出劈哩啪啦的聲響,爆豪勝己卻只聽得見綠谷出久的哭聲,嗚嗚咽咽像失去了庇護的弱小幼崽,既悲哀又徬徨,隨便一場大雨都能取走他微弱的生命。

 

過高的溼氣讓發動個性的困難度倍增,但爆豪勝己毫不猶豫,他冒著大雨,抱著綠谷出久一路趕回家,用家裡溫暖而充滿淡淡香氣的厚棉被包裹住這隻瑟瑟發抖的幼崽。

 

爆豪勝己用乾毛巾抹乾綠谷出久臉上的水──天知道上頭是雨還是淚更多點──他越抹越用力,綠谷出久吃痛地想撥開他,手掌握在他的手腕上卻感受到阻力,他能感覺到繃緊的那雙腕骨在輕微地顫抖,一時竟分不出對方是因為寒冷抑或情緒激動。

 

爆豪勝己隔著毛巾狠狠將額頭頂在綠谷出久腦袋上,沉重的呼吸打進布料裡,滲透而輕柔地拂過綠谷出久發冷的皮膚。

 

「笑一下。」爆豪勝己說。

「什麼?」綠谷出久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茫然地眨著殷紅的雙眼。

 

「給老子笑。」爆豪勝己的聲音渾厚沙啞,但不難發現掩藏在尾音裡的哽咽:「越是痛苦、越是感到害怕的時候,越要露出笑容。」

 

綠谷出久面前的毛巾被取下了,他對上爆豪勝己那雙泛紅的眸眶,與他強硬地向上揚起的嘴角。

 

於是綠谷出久也笑了起來。

他們像兩頭受重傷後譫妄的野獸,抱著取暖的同時又哭又笑地互相舔舐傷口,用對方的體溫填補傷處被撕裂開來血肉淋漓的縫。

 

「記著,不要哭。」蜷縮在床上相擁即將沉眠之際,爆豪勝己低聲地說:「哪天你死了我也不會哭,我會笑得比誰都大聲,在你的葬禮上表現得比誰都樂觀積極。」

 

綠谷出久已經沒有精力回他話了,只微微地掀動了眼皮。他的意識已經在夢鄉裡載浮載沉,覺得爆豪勝己的聲音忽遠忽近,好像隔了層水波,聽得不太真切。

 

「所以,」爆豪勝己低下頭,溫熱的嘴唇印在綠谷出久不安微顫的眼皮上方,「你也別給我哭喪著一張蠢臉,笑得好看點。」

 

04.

他是如此需要爆豪勝己。

綠谷出久愛很多人,父母朋友、歐爾麥特、街坊人民、眾多英雄……每一個都能在他心裡佔據一塊愛的沃土。

 

但就像高中時代那場決定人生的夜間私鬥時他說的一樣,爆豪勝己是他人生中最近最燦爛的道標,他和他的因緣從三歲起直到現在越纏越緊、越陷越深,爆豪勝己能是他的愛人、他的精神支柱、他的保護者與被保護者、他的對手,他像一棵參天大樹,像一道命脈,在綠谷出久分割給千萬個人的每塊心土裡都肆意扎根,根系深入核心織成一片大網,要拔除是萬不可能的。除非心死。

 

所以當爆豪勝己死的時候,綠谷出久的心臟相當於同他陪葬了。

 

世人對英勇戰死的英雄爆心地寬容程度遠遠大於他生前,那些因為他的公眾形象而對他的心靈與人格產生質疑的人,在追思會這一天都誠心而鄭重地前來默哀,爆豪勝己的葬禮隆重程度甚至僅次於幾年前歐爾麥特的那一次。

 

時間是春季,天氣是晴天,綠谷出久從家中出發,和爆豪勝與爆豪光己會合,途中去接了綠谷引子,一家人偕伴前往追思會現場,一路上春暖花開,和風煦煦。

 

綠谷出久穿著他和爆豪勝己結婚那天的黑西服,恣意生長的一頭捲髮也好好梳理了,儘管仍然不見成效,但整個人顯得有精神許多。他作為未亡人與排名第一的職業英雄,捏著悼念詞稿一步一步走到存放爆豪勝己的棺木前,他的表情控管得很好,起碼直到他握著麥克風湊到嘴邊前都很理智很冷靜。

 

但當他照著讀了詞稿上的第一句,微微低頭的眼角餘光裡看見大相框裡爆豪勝己的淺笑時,他忽然就撐不住了。

 

這不能怪他,任何一個人被活活挖走了心臟,在掙扎而死之前也會痛到哭泣的。這不能怪他。

 

所幸綠谷出久很習慣了,他習慣這種椎心的疼痛,無論身體或心靈都經歷過好多次,他每次都成功撐過來了,這一次想必也會。

 

他放下右手,重新望向他洋洋灑灑寫滿了整張紙的悼念詞,那上頭早就被淚水暈得模糊不清,但綠谷出久的記憶力很好,他清楚記得每個字,那些都是與他生生糾纏將近三十年的爆豪勝己,他深愛的人骨與血化成的,是他的一輩子。

 

綠谷出久大大勾起了嘴角,潔白的牙完美地半掩在嫩紅的嘴唇間,他跳過那獨屬於他與爆豪勝己的一輩子,直接唸出未被水漬暈染的最後幾句。

 

「小勝說過討厭看我哭,所以,我不會再哭了。」

英雄人偶瞇著眼睛,在旁人看來是非常溫柔的熟悉的笑顏,未乾的淚痕掩蓋不了這個笑容的耀眼。

 

「即使你不在我前面了,我也不會停下,“Deku”是不會停止向前奔跑的。」綠谷出久握緊拳頭,他的目光與爆豪勝己隔著棺木對望,相視而笑。

 

失去了根系的土壤,就由愛與回憶彌補滋養。

 

「我會一直跑一直跑,跑到遙遠的盡頭,直到我們再一次相見。到那時,我一定已經超越你,拉開了很長很長的距離,不過,小勝的話,一定能很快追上的吧。」

 

「因為,我是如此相信著你。」

 

綠谷出久眨了眨眼睛,視野裡出現了重影與殘像,水波晃蕩的視線裡,相片中的爆豪勝己彷彿挑著眉宇,意氣風發地在朝著他喊廢久。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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