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生賀

 

 

01.

如果可以的話,青峰大輝希望自己能別太有魅力。

這樣自大而過度傲慢的想法,存在於這個年輕的高個男人心裡已經好些年了,正等同於他進入職場的時間。

 

青峰自覺雖然不像同期的黃瀨涼太那樣,招蜂引蝶得過分,但起碼擁有個人的強烈色彩。看似冷傲的鋒利五官、修長高大運動員般的身材,低沉磁性的嗓音以及恰到好處的古銅色肌膚,這些以往被認為是撩妹利器的個人魅力,青峰萬萬沒想到竟成了自己專業生涯的一大塊絆腳石。

 

他並不感到挫折,只是對於每隔幾天便上演一次的戲碼感到厭倦與煩躁。

 

如同此時被他扒開雙腿,不知所措仰躺著瞧他的女人。

 

青峰想要揉一揉抽疼的太陽穴,剛抬起手便意識到自己還帶著無菌乳膠手套,只得暗地裡嘆了口氣,重新將目光放到床上明顯紅了臉的女人。

 

「我現在要幫你做內診,配合我…麻煩一下。」

並不是刻意和某人一樣用錯語序。青峰沒好氣地想。

 

我只是不想又被投訴缺乏服務禮儀罷了。

 

女人仍然漲紅著臉,她侷促地點了點頭,慢慢張開雙腿,顫巍巍地將犯著些微疼痛的下體呈現在青峰眼前。

 

青峰一隻手抓著女人的右膝,右手直接了當地探進女人腫脹的甬道內。女人一邊小口地吸氣,一邊捂住了臉龐。

儘管手指在探究著,青峰絲毫不為此感到任何的尷尬,倒不如說早已習以為常。他神色自若地轉動著手指,微微蹙眉認真思考的模樣,讓站在他兩側待命的其他女人都不禁多看了幾眼。

 

「放輕鬆,跟著我的指令呼吸。」青峰平穩而缺少情感的聲音響起,女人剛答應下來,隨即臉色一變,無預警地哭叫起來。

 

「好痛!又開始痛了!救命!」女人開始奮力掙扎著。

 

腦袋一歪躲過朝自己掃來的左腳後,青峰叫嚷著讓兩邊的其他人們靠近壓制住扭動的女人。

 

「喂你們!替我固定這個媽媽啊!」

 

餘音未落,三個看護師同時撲向病床上的女人,分別按住她的四肢,七嘴八舌地喊叫著要她用力。

 

「用力往下!快!」

「跟著我一起呼吸!來!」

「青峰醫師!胎頭看見了沒!」

 

「還沒啊!」青峰氣急敗壞地回,他抬眼瞥向產婦,細長的眉宇像是責備又狀似苦惱地擰起。

「媽媽多用點力啊,現在連寶寶的頭頂都沒見著!」

 

「嗚…我不行!沒辦法…」渾身大汗淋漓的產婦抽泣著搖頭,淚眼婆娑地往青峰在的床尾瞧了眼,再度搖頭。

 

青峰覺得今日份的耐心大概都花費在這個產婦身上了,此時額度已經接近透支。

旁邊的看護師們還鍥而不捨地鼓勵產婦用力,耳邊纏繞著哭聲哀嚎聲與嘈雜的喊叫聲,彷彿耳膜下一秒就要炸開。

 

青峰抽出撈了老半天仍無法使胎頭下降的手,頂著嫌棄的表情扔掉血水模糊的手套,換上新的。產婦還在哭唧唧地說不行。

 

理智線冷不防啪的一聲斷裂成兩半。

 

「為什麼不行?!你倒是說給我們聽聽?!」青峰不耐煩地戴好新手套,周圍的看護師們同時沉默地瞥了他一眼,隨後又回頭繼續手上的作業。

 

那位披頭散髮顯得十分狼狽的產婦,面對青峰的質問立刻炸紅了臉──青峰相信那絕不是憋出來的──,嬌怯地低下腦袋。

 

「那、那個,看著醫生您的臉,我就沒力氣了…」

 

儘管這理由已經不是第一次聽過,青峰仍然瞪直了雙眼,並且在某位看護師沒忍住竊笑時,兇惡地飛過去一記眼刀。

 

全身裹著絲毫不帥氣的藍綠色手術衣,甚至頂著一副可怕表情的住院醫師,還沒張嘴對產婦的審美表示懷疑,便聽見更加令他火大的發言。

 

「不久前在急診室也是…替我量血壓的那位男看護師,非常的溫柔、高大又帥氣。因為太緊張了,數值有些異常,所以量了好幾次…」

 

青峰眉頭一挑,微微冷下臉來。

「…你說的那個人,該不會是一頭紅髮?」

「誒?是的…嗚哇又開始痛了!嗚嗚我不想生了…」

 

青峰忍了又忍,就在即將爆發的那刻,孩子的爸趕來了。

 

「老婆──!」

「老公──!我好痛!但是用力不了…」

 

夠了。青峰背過身去,爽快地翻了個白眼。真的夠了。

 

02.

我他娘的到底為什麼來了婦產科?

青峰不止一次這麼捫心自問,最終的結果都是──因為可以光明正大地欣賞大胸。

 

當然這樣無節操的理由,除了給家裡人講之外,是不能對外公開的。

那個所謂的家裡人當然也不包括自家那對老頭子老太婆。

 

雖說是不能公開的理由,看在其他同事眼裡,說了與沒說其實並無二致。

那雙懶散而半瞇的眼眸,一旦瞧見胸部較大的孕婦,就像半亮不亮的燈泡忽然充飽能量般,熾熱而專注。

相對的,除此之外這名醫師總是一副無精打采,永遠沒睡飽的模樣,大概是脫下醫師袍與手術服後走在路上會被誤認為病患的程度。

 

 

接生完這位被自己的帥氣所迷惑的產婦後,青峰隨手摘下口罩丟進垃圾桶,半掩著嘴打了個哈欠。

 

醫院的中央空調溫度有些低,手術衣又薄得可憐,高大的青髮男人縮起脖子抖了兩抖,盤算著待會午餐去買杯熱咖啡。然而出了醫院大門,夏日的毒辣陽光就會迎頭灑下,那溫差簡直不是人類能承受的。

還是買杯冰的吧。

 

正恍著神踏出產房時,方才作為助手的實習醫師跟在青峰身後出來,一臉求教的誠懇表情。

「學長,能請教你幾個關於剛剛產程的問題嗎?」

 

青峰有些猶豫地遲疑一會。教導新人雖說是前輩的職責之一,但青峰卻特不愛幹這種事。他屬於能動手就絕不動口的類型。如果能將自己動手術或接生的過程拍下來,做成教學影帶的話,比口頭示範教學要好多了,至少自己不必燃燒少得可憐的耐心,去關照那些後輩們。

 

抱怨歸抱怨,該教的還是得教。他們就是如此命苦的職業。

 

「給你十分鐘,我晚上還有事。」青峰撥弄著識別證,盡量緩和了語氣道。

實習醫師欣喜地道了謝,第一個問題才說了兩個字,青峰的注意力便被從產房出來的家屬吸引去了。

 

一眼認出那個打著電話報告生產結果的男人,青峰抬起手讓後輩等會,快步過去向那名產婦老公打了招呼。

 

對方嚇了一跳,戰戰兢兢地跟著青峰到電梯後面無人經過的角落,以為老婆出了什麼事,然而醫師卻摘下手術帽,一把攬過他的脖頸,壓低聲音說:「先生,把你太太看緊點。」

「哈啊?」男人錯愕地盯著醫師,半晌反應過來後,略帶不悅地退了半步。

 

「醫生,您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難道您──」

「別誤會,你老婆的類型──」青峰回想了一下,搖了搖頭,「不是我喜歡的,抱歉。」

 

產婦的老公傻愣著,不曉得做何回應,青峰也沒等他說點什麼的意思,又接著道:「但有個人貌似是你老婆喜歡的類型啊──急診的那位紅髮看護師,知道吧?」

見男人點了頭,青峰斂下眼眸,逼近了對方。

 

「請不要讓您太太與他太接近,不然的話,我會很麻煩的。」

 

說這話時,醫師的語調及用詞都與平時的說話方式不同,被刻意添加的敬語過於突兀,在醫師的灼熱逼視下反倒令人感到壓迫。

男人的太陽穴流下幾滴汗,他笨拙地點了幾下腦袋,結巴著道別後,倉皇地逃離醫師的視線範圍。

 

回到產房門口時,學弟似乎等得累了,坐在一旁椅子上,見青峰走近連忙跳起來站得筆直。

 

青峰按捺著回答了他幾個問題後,驀地皺起眉來仔細盯著學弟瞧了半天。

 

「喂,你下個月是不是調到急診?」

「誒,是的?學長怎麼知道?」

「這個嘛…」青峰勾起嘴角,像是想到了什麼,輕笑了一下。「內部消息。」

 

青峰隨意地拍了拍學弟的肩膀,狀似鼓勵。

「去了別人家可得好好表現啊,闖了禍別說我教過你。」青峰玩味地擺了擺手,「不然我可會被笑話的。」

「啊、是!」

 

過於年輕的實習醫師並不明白,眼前這名總是不苟言笑的醫師,此時表現出的友善並非針對後輩,而是源於隱藏在談話中,那個他即將認識的某個人。

 

03.

醫院的地下美食街每到中午總是人滿為患。青峰和另一個產科醫師一同從電梯裡走出來後,便直接表明自己約了人,避免了和同事同桌吃飯的微妙尷尬。

 

青髮的醫師攏了攏白袍的前襟,快步在座位區穿梭,一對母子剛用完餐起來,孩子前腳剛下地青峰便一屁股坐下,妥妥地佔據了一張兩人桌。

 

青峰掏出手機瞄了眼,又抬起頭瞧了周圍一圈,看見不遠處某桌兩三個看起來眼熟的護士後,便扒著椅背扭過身去喊她們。

 

「喂,你們急診下一批下來吃飯的是幾點?」

那群女護士愣了愣,對看了幾眼後才回答:「十二點三十分…」

「哦。」青峰簡短地應了一聲,轉回頭後撇著嘴想了想,又回頭說了聲:「謝了。」

 

女護士們傻傻地點了點頭。

 

青峰等了三分鐘,實在等不及,便call來了同樣在吃飯的某位同期同學。

 

黃瀨涼太端著兩個餐盤風光地到來,屁股剛碰到椅子便被青峰一腳踢起來。

「好痛啊!小青峰你這是對待給你買午餐的我的態度嗎!」黃瀨滿腹委屈地叫嚷著。

 

青峰嫌煩地咂了下嘴,環著手臂抬起下巴指使著眼前這個活像朵向日葵的傢伙。

 

「飯留下,你可以滾了。」

「好過分!你就當我是個跑腿的!」

「不然你還有什麼功用?」青峰無情地反駁,伸手打開了對面的飯盒蓋,皺起了眉。

 

「買這麼少,是想塞牙縫嗎。」

 

黃瀨正和周圍向他打招呼的看護師們揮手,心不在焉地說:「下午我還有兩個割雙眼皮手術呢,吃太多會影響我發揮唷!」

「誰特麼問你了。」青髮醫師苛刻地瞇起雙眼,「這一人份的飯連給火神當點心都不夠,再去給我買五人份的回來。」

 

「咦!我以為小青峰好不容易想和我鞏固友誼,原來是要和小火神午餐約會嗎?!」黃瀨後知後覺地撓了撓後腦,掏出錢包轉身,意識到自己的錢包必須貢獻出來後,才慢半拍地回來抗議。

 

「等一下,幫小火神買午餐的話我會一毛不剩啦!小青峰必須出錢!」

「嘖,沒用的傢伙。」青峰從皮夾裡抽出一張萬元大鈔,直接甩同學臉上,「這點事都辦不好。」

 

黃瀨不服氣地接下那張鈔票,嘟嚷著離去:「脾氣這麼差,難怪只有小火神敢跟你吃飯…」

「你說啥?」

「沒!」黃瀨醫師拔腿就跑。

 

黃瀨完成任務走後的五分鐘,火神大我抓著手機匆忙地找到青峰的位置,一坐下招呼沒打便開吃。他的身上還穿著本院看護師統一發配的紅色毛衣,裡頭則是一身白衣制服,胸口掛著的識別證照青澀稚嫩,兇惡的模樣幾乎難讓人信服這是一名看護師。

 

青峰早已解決完自己的午餐,現在正托著腮,不滿地注視著彷彿當他是陌生人拼桌的火神,將那顆幾乎埋進碗裡的紅色腦袋給捉起來。

 

「有沒有禮貌啊,好歹也給我說聲謝謝吧?火神看護師。」

 

火神用左手撥開青峰的手掌,盯著他認真地咀嚼完嘴裡的食物後,飛速地說:「謝謝。」然後又用第二份食物塞滿了嘴巴。

 

青峰傻了眼,被冷落的滋味使他越發不爽,他猛地抓住火神的筷子,阻止對方的暴風進食。

 

「你膽子挺肥的嘛,居然無視我?」

「沒有無視你啊。」火神睜著無瑕的紅眸,無辜地解釋:「我忙,餓壞了。」說完左手便端起味噌湯,淅瀝呼嚕地喝。

青峰哼了一聲,放開了筷子。

 

「最好是這樣。別以為我看不出來。」青峰向後靠著椅背,掰著手指數。「這個月明明都是白天的正常班,怎麼每天我回家都多久了,某人才剛剛到家啊?」

 

對面正埋頭吃飯的看護師頓了頓,而後用更快的速度掃蕩著餐點。

 

「急診最近…病人比較多啦。」

「不是一直都這麼多人的嗎。」

「那個…其實是有幾個學妹放婚假跟產假,人手不足…」

「你們急診看護師將近一百個,一年到頭都有人結婚生孩子,以為我不知道嗎。」

「呃,是沒錯…」火神露出窘迫的神情,漲紅著臉又說:「但是最近特別多!而且…而且這個月來了幾個新進的學妹,上頭讓我負責帶其中兩個!」

 

青峰一聽立即绷起臉來,他又一把抓住火神的筷子,逼近像隻大松鼠的紅髮男人。

「是哪兩個?給老子報上名來。」

「就是…我幹嘛跟你說!」火神扯了扯手,一臉不願意,「話說你幹嘛老抓我筷子!讓我吃飯啊!」

 

「那兩個學妹叫什麼?」青峰冷著臉問。

「想知道自己去急診看!讓我吃飯!」火神仍在試圖從青峰手上搶下筷子。

「那兩個學妹叫什麼?」

「不跟你說!」火神氣呼呼地一邊搶奪筷子,一邊爭取時間地用左手拿湯匙舀湯裡的配料。

「那兩個學妹叫什麼?」

「吵死了你是複讀機嗎!」

「那兩個學妹…」

 

廣播倏地響起的聲音打斷了青峰無止盡的逼問。一聽見是急救廣播,火神便機警地抬起頭,確認了發生地點後,丟了筷子便站起身衝出去了,與他一起衝出去的還有幾個同樣在飯點的急診看護師及醫生。

 

青峰瞪著連道別都沒說,甚至飯都沒吃完就跑走的火神離去的方向,瞧了瞧手裡孤零零的筷子,又看了對面剩下一人份的食物,暗罵了一聲後將剩下的食物挪過來一口口吃掉。

 

他摁亮手機,盯著行事曆裡這個月剩餘的上班天數,估算著這種和戀人說話長度甚至不如和損友鬥嘴的日子,還要多久才能結束。

 

04.

他分不清自己對火神是怎麼動心的,硬要說的話,約莫是若干年前,當他們還是學生時的那次醫護聯合營隊裡的偶然合作。

 

那次的主題對象是小學生,恰恰是青峰最討厭而火神最喜歡的,當青峰一臉煩躁,粗聲粗氣地回應小朋友們的問題時,另一邊的火神已經成功融入孩子群體,又傻又活潑地帶起活動來了。

青峰以為自己會討厭進而排斥起火神大我這個人的,直到他看見被前輩一頓狠罵之後,火神那雙光芒未減的眼神。

 

那雙眼睛即便因為對學理知識的不足而苦惱著,卻無法從中找到一絲絲挫敗與自我放棄。紅色的眼眸仍然像把冬天的暖火灼燒著,溫暖卻蘊含能量。

 

這樣的莫名心動,在他們交往之後還有一次。

 

原本能進入兒科的火神,因為同期的一個女同學的央求,最後改變志願,將唯一的名額讓給同學,自己則進了急診。

儘管嘴上說著急診也是志願之一,那天晚上,青峰卻頭一回從那雙眼睛裡見到了失落。

 

然後他在選填科別時,一邊唸著果然還是想看見比較多大胸,一邊將前三志願修改成產兒相關的科別。同學們都驚呆了,卻也識趣地選擇沉默。這也是後來當青峰叨叨著大胸時,他的同學們都忍不住想笑的原因。

 

畢竟戳破一個傲嬌的善意謊言,可是會讓人良心不安的。

 

05.

產婦陣痛時的亂吼亂叫青峰一向十分厭惡,但若其中夾雜著某個異常熟悉的安撫聲音,那麼勉強忍受一下倒是無妨。

 

經由急診轉送到產房的產婦說多不多,說少,一個月倒也能碰上幾回。雖說如此,想在產房見到火神卻不是那麼容易。由於是男性的關係,接診產婦的看護工作鮮少讓火神負責,這一回大概是為了帶領學妹的緣故,和其他人員一起推著產婦上樓的看護師,十分罕見地讓火神擔任。

 

青峰終於如願以償地看見那兩個黏在火神身旁的學妹,女孩們秉持著奮發向上的學習精神,兩雙眼睛幾乎將火神給盯出洞來。而黃雀在後的產科醫師也不甘示弱地瞪大眼睛,順道幻想一下火神把學妹罵得慘兮兮的場景──儘管他從來沒見過。

 

火神正忙著找產房負責和他交接的看護師,一點也沒注意遠方正躲起來,用炙熱的眼神瞧他的青峰。躺在床上的產婦十分躁動,他必須全神貫注在她身上,以免產婦過度激動影響到胎兒。

 

產房的女看護師風一般地奔過來,大伙一同將產婦送進待產室後,便各司其職地忙起來。那兩個小姑娘一副想幫忙又不知從何下手的表情,被火神派去抓住產婦的兩隻手臂。而紅髮的看護師自己則摸著產婦的肚子評估胎兒位置。

 

「哪個醫師要接?!」火神側過頭問在床邊準備用物的產房看護師,因此忽略了產婦亂蹬的腿正朝他腹部直襲而來,挨了結結實實的一腳。

他反射性縮了縮肩膀,皺著眉按住產婦的膝蓋,直到接手的人來,才和另一名看護師走出待產間,準備交接病人資料。

 

目睹火神被踹的看護師福原瞧了瞧高大的男性看護師,猶豫了會還是慰問了一句:「你沒事吧?火神學長?」

「我很好,別擔心。」火神微微一笑,繼續剛才的問話:「這位產婦要由哪個醫師負責?」

「今天是──」

「讓我來。」青峰帶上外科口罩,冷冷地從兩人身邊經過,他的目光極為明顯地停留在火神腹部良久,才轉身進了待產間。

 

隔著布簾,醫師低沉而略帶不耐的嗓音驅趕著兩位還待在裡頭的新人後輩,一前一後出來的女孩們驚魂未定地待在火神身後,火神無奈地笑著,給她們科普了本院公認最難相處的婦產科住院醫師青峰大輝。

 

「就連這麼溫柔的火神學長,也拿他沒辦法嗎?」學妹睜著好奇的眼睛問。

火神愣了一下,瞇起眼睛笑了出來。

 

「是啊。」火神暗自揉了揉被踢中的部位,「他可難搞了。」

 

 

產婦在產檯上撕心裂肺地尖叫著,終於將孩子生出來後,青峰盯著手裡剛出生的小肉團,瞪了哇哇哭的孩子好幾眼,才將他遞給一旁等候的看護師。

 

看護師做完新生兒的護理後,用包巾將嬰兒包起,放到產婦胸前。剛剛獲得一個小生命的媽媽欣喜地抱著孩子,直呼好可愛。

青峰正在遮擋的布簾後,縫合產婦輕微撕裂的會陰處,聞言便擠眉弄眼,露出極為嫌棄的表情,忍不住無聲地嘀咕:「簡直醜死了。」

 

眼尖的福原瞄見醫師抱怨的樣子,抬起手臂擋住了上揚的嘴角。

 

將產婦及嬰兒送出去後,福原趁著沒人注意,湊到青峰旁邊壓低聲音說:「剛剛看見您在抱怨囉,青峰醫師。」

青峰正懶散地脫下滿是血汙的防護衣,狹長的眸眶裡只露出一半的眼瞳轉向她,蠻不在意地聳聳肩。

 

「我說的是實話,從來沒覺得剛出生的肉球好看過。」

「那您還來婦產科。」福原收拾著器具,眼睛裡洋溢著一點為人父母的慈愛。

 

「等您以後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會這麼想了。」

 

青峰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將染血的防護衣丟進汙衣桶。

 

我才不需要孩子。他默默地想。

 

但我需要一個家庭。

 

一個僅有兩個人便能過完一生的家庭。

 

06.

青峰大輝今年即將跨進三十歲大關,和戀人火神大我交往邁入第十年。

 

提出結婚的話,應該不算唐突欠考慮吧?

青髮的醫師思忖著,抬起頭瞅著珠寶店的招牌,眉間的皺痕讓他與前來購買戒指的客人兩者形象相差甚遠。

 

他覺得還是有些該猶豫的點,於是隨手攔了剛從店裡出來的一對男女,劈頭就問:「你們交往多久了?」

那對情侶被青峰的氣勢與表情嚇著了,竟直接就回答他:「半、半年…」

 

「要結婚了嗎?」

「是、是的…這個月底…」

「是嗎。」青峰放開他們,重新望向珠寶店門,抬頭挺胸走了進去,後頭的情侶則像兩座雕塑般杵在原地目送他。

 

沒問題的,半年就能結婚的話,我們可以結二十次婚了。青峰對自己信心喊話。當然他沒想結那麼多次,和同一個人也不想。

 

這個信心維持到店員詢問他戒圍時,青髮男人木木地瞪著女店員,撓了撓臉頰說:「對方戒圍…怎麼量?」

 

「不想讓對方事先知情的話,可以趁睡覺時拿這條繩子測量,到時候再拿來店裡報尺寸就可以了。」店員十分體貼地給了解決方案。

 

青峰接過那條細細的紅繩,苦惱地皺緊眉宇。

 

半夜他鬼鬼祟祟地爬起來,從皮夾的夾層裡抽出那條紅繩,小心翼翼地探進被子裡,將火神的左手抓過來量了他的無名指,迅速找了筆做記號後,青峰如釋重負地呼了口氣,剛把紅繩藏回皮夾裡,手的主人便因為動靜而醒了過來。

 

「你幹嘛…睡不著?」火神微微撐起上身,想揉眼睛發覺左手被拉住,瞇著睜不開的雙眼瞧向應該是青峰的一團黑影。

青峰被抓個正著,正慌得不行,情急之下攤平了火神的左手胡扯起來。

 

「那個啥、今天接生到一個新生兒,他的腦袋有你手掌這麼大!」

「啊?」火神迷茫地瞧了瞧自己的手,「是有點太大了…有做腦部超音波嗎?」他一面問著,一面打了哈欠又躺回去。

 

「有、當然有啊!而且量了頭圍發現竟然有39公分!」青峰繼續胡扯。

「啊?那有沒有檢查出什麼啊?」

「沒有,正常得很!」

「是哦。」火神閉上眼,拍拍青峰的胸口讓他也躺下,「那就好,睡吧。」

「喔。」青峰冒著冷汗,有驚無險地跟著躺下,心臟砰咚咚地跳。

 

翌日,青峰拿著戒圍再度登門買戒指,拿到戒指後,青峰雀躍得不行,恨不得立刻衝到火神面前把戒指套他手上,但畢竟求婚是件大事,最後仍是按捺下來從長計議。

他決定先向火神探個口風。

 

「喂,你月底的班表拿來我看。」青峰十分理直氣壯地伸出手來。

火神戒備地盯著他,並沒有立馬拿出來。

 

「你要幹嘛?」

「月底想出去吃飯。」

火神倒吸了一口氣,青峰見他的反應正覺得奇怪,紅髮男人便耿直地先招了:「我從28號到31號都是夜班。」

 

青峰頓了頓,衝到月曆前研究了一番。

「今天是20號。」青髮醫師用絕望般的語調宣布道:「我從明天開始一個禮拜要值夜班──」

「啊。」火神想了想,領悟似的眨了眨眼。

 

也就是說,從明天起直到月底,他們倆會有將近兩個禮拜的時間無法在一起。

 

「我、要不然下個月1號我排個假日,我們一起吃晚飯?」火神見青峰如此難過的模樣,連忙提出彌補措施。

青峰渾身散發著怨念起身,整個人撲向火神。

「你敢食言我就操到你連請三天假!」

「好啦、喂你的手幹什麼?」火神捉住往衣服裡鑽的手,瞪著青峰。

 

「為了接下來的兩個禮拜,我要先補充糧食。」青峰一把倒扛起毫無防備的紅髮男人,朝臥室直直前進。

「補充什麼?啊、別揉我屁股!啊!」

 

07.

求婚計劃不得不延後到下個月,讓青峰覺得有點鬱悶。戒指在手卻套不了人的感覺非常差,同時令他煩躁不已。而壞事總是成群結隊地來訪,青峰值夜班的這個禮拜,在夜晚生產的產婦多得嚇人,每到隔日白天,待產間便幾乎全數換了新的一批媽媽。

 

青峰累得想死,拿腦袋撞牆之前又想起自己還沒對火神求婚,於是又頂著黑眼圈和陰沉的氣場,繼續和下一個尖叫的產婦打交道。

 

所幸在如此痛苦如地獄的時期,還有火神通過電話與短信的言語撫慰,讓青峰大輝不至於壓力過大抑鬱陣亡。

 

結束值班的那個白天,青峰回到家格外地放輕動作,記得沒錯的話,火神從這一天起就要連續上四天夜班。

青峰慢慢打開主臥室的門,果然見到火神在床上睡得正熟,他躡手躡腳地湊過去,打開衣櫃門的時候還是吵醒了淺眠的火神。

 

「你回來啦,辛苦啦。」紅髮男人還帶著沒睡飽時特有的濃濃鼻音,眼睛眨了好幾下才對焦到衣櫃前的男人,他露出柔軟而溫和的微笑,朝青峰張開雙手。

 

「累了吧,要一起睡嗎?還是要吃點東西?」

 

青峰凝視著他,手裡的外套還沒掛好便扔到一旁,爬上床緊緊擁抱住毫無保留對待他的人。

 

火神輕輕在他背上搓了幾下,正打算再度躺下,耳邊便傳來男人壓低的嗓音。

 

「我還可以給你什麼?」

他的聲音本來便偏低,說話時莫名地會帶來一種安心感,而刻意壓抑的結果,卻讓火神察覺到其中的一絲迷惘,於是火神抓住那絲迷惘,將它從中拔除。

 

他將臉埋進青峰還帶著醫院藥水味的頸間,也將青峰按進自己充滿棉被香氣的肩窩。

 

「你可以給我一個,健康快樂的青峰大輝。」

 

08.

青峰苦苦企盼,終於盼到這個月的最後一天。火神兌現了他的承諾,申請下個月1號休假,青峰便立刻備好戒指訂好餐廳,準備明天晚上就對火神求婚。

他像即將出發遠足的小學生般,興奮得睡不著覺,頂著一張黑眼黃臉來上班,嘴角卻是笑的,活生生將同事及產婦嚇出一身冷汗,看護師同仁甚至考慮是否撥打精神科專線,為青峰醫師安排一次會診。

 

「滾你的,都別來煩我。」青峰齜著牙威嚇,下一秒又像護著寶貝地摸了摸口袋,露出滿足的笑容。坐在護理站櫃台的看護師瞧了瞧他,轉身拿起電話:「請幫我轉接精神科謝謝。」

 

「精神你妹,替我預約婚前檢查倒是行。」青峰瞪了那名看護師一眼,絲毫沒察覺自己說溜嘴。一票醫師看護師全都張大嘴看著他,看護師福原訝異地湊向他,難以置信地問他:「您有女朋友還論及婚嫁了?怎麼從來沒聽說?」

 

青峰蹙起眉看她,正打算解釋,五號待產間的主治看護師便匆匆忙忙地衝出來,扯住青峰的手臂便往回跑。

「青峰醫師您快!您負責的媽媽要生啦!」

「啊?不是才剛破水嗎!胎頭下降到哪了?!」

 

青峰罵罵咧咧地跟著嬌小的看護師一起進了產間,留下外頭一眾尚未反應過來的同事。一個素日和青峰比較有話聊的醫師回頭望向眾人,露出了堪稱邪惡的笑容。

 

接生完今天負責的最後一個產婦後,青峰躲在更衣室,捧著放戒指的黑絲絨盒,格外認真地演練求婚台詞,專注的程度使他渾然不知後方正虎視眈眈的某兩雙眼睛。

 

兩個男醫師悄悄地走進更衣室,猛地從後出聲:「哎青峰醫師你這戒指是?」

「我靠!」青峰被嚇得破口大罵,手裡一時沒拿穩,盒子掉到地上,銀白色的男士線戒從裡頭彈出,被其中一個醫師攔截。

 

「咦?這是男戒啊?青峰你拿錯了?這是你戴的吧?」

「還來,渾蛋。」青峰惱羞成怒地上前搶奪,又因動作過猛,一把將戒指再度甩了出去,線戒沿著打過蠟的地面一路滾出更衣室。

 

青峰這下想死的心都有了,他一邊嗷嗷慘叫著,一邊撥開兩個同事追出去,什麼醫師尊嚴白袍形象都不顧了,徑直追著戒指跑。

 

他幾乎佝僂著腰,低著頭緊盯著戒指的走向,正伸出手要將那枚小小金屬撈進掌心,滾了一路的戒指卻彷彿有了靈性般,忽然減慢了滾動的速度,最後停躺在正前方一雙特大號球鞋鞋尖處。

 

青峰瞠圓了佈滿血絲的雙眼,緊緊扣住那雙鞋的前端,阻止他們繼續向前踩中嶄新的戒指。

 

「不管你是誰,都他媽給我挪開你的臭腳!別踩了我的戒指!」

 

他厲聲命令著,抬起頭卻見到戒指的主人。

青峰大輝的腦袋瞬間一片空白。

 

被捉住腳的火神大我穿著便服,右手提著一個散發出隱約香氣的方形紙盒,歪著腦袋一臉疑惑。

 

「什麼戒指?你在幹嘛?」

「我、」

「他要向女朋友求婚啦!火神君!」一旁看熱鬧的那兩名醫師賊笑著喊,周圍的看護師跟著笑了起來。只有青峰大輝一個人想罵娘。

 

一群豬隊友。

 

「誰他媽說是女朋友啊?!你們這群混帳給我閉嘴去做事!」青峰屏蔽了一群專業形象盡失的同仁,拾起戒指就著蹲跪著的姿態抬起腦袋,仰望著火神。

 

「你不是說了今天要上班嗎?怎麼還在這?現在可是已經──」

「喔,那是騙你的啦。」火神有些侷促地打斷青峰,飄移的目光很快便膠著在青峰身上,像石榴般漂亮的雙眼與青峰對視。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怎麼可能讓你一個人待著。」紅髮男人將手裡的紙盒改用雙手捧著,遞到青峰眼前。

 

「三十歲生日快樂,大輝。為了完成這蛋糕我可是犧牲很多休假時間的啊!」

 

青髮醫師呆呆地瞪著面前的蛋糕盒,腦海裡掠過千言萬語,最後只化為一句:「哈?」

 

看著壽星的蠢樣,火神挑起一邊眉梢。

「不會吧?你忘了自己的生日?」

「我──」青峰哽了一下,才扯起嗓子反駁:「我才沒那麼蠢!只是一時想著求婚所以──」

「說到求婚,」火神再一次打斷青峰,將蛋糕塞到對方手中後,一臉天真地問:「你是要向誰──」

「你敢說完這句像白癡一樣找打的話,我就讓你在這丟大臉。」

青峰冷冷地威脅完,在關鍵時刻總是少根筋的男人才恍然大悟,一意識到青峰的語意後,脖子立刻就紅成一片了。

 

「你、你…好端端的幹嘛…」火神不知所措地後退了半步,結巴地像個上台演講的小學生。

「囉嗦。」青峰抹了抹臉,窘迫地低了頭嘀咕:「可惡,這樣一點也不帥氣了…」

 

他將蛋糕盒放到腳邊,抓住火神的左手,仰望著他的愛人。

 

「既然今天是我的生日,那麼乾脆就讓這個日子成為我們倆專屬的吧。」

他將戒指緩緩扣進火神的手指根部,指腹摩娑著傳說與心臟相連的指節,近乎虔誠地在上頭落下輕輕一吻。

青髮男人抬起頭,對紅潮蔓延到眼角的火神露出孩子似的燦爛笑容。

 

「現在,除了祝我生日快樂,是不是還得說聲新婚快樂?」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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