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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頭賽車paro,部分梗融合玩命系列

 

01.

 

爆豪勝己在洛杉磯最大的街頭賽車場邂逅了亡靈。

 

一個在他夢裡徘徊三年之久的亡靈,此刻正倚在噴了紅藍金三色烤漆的騷包美國肌肉車旁,與身前那個主持賽車場的黑人頭子談笑。

 

爆豪勝己一口咬斷了菸蒂,扔在腳下輾了輾,昂起下顎信步走了過去。一個賽一個火辣的比基尼女郎塞滿了賽道內外,他雙手插兜,忽略那些擠向他的豐乳肥臀,逕直走到那個亡靈面前,伸出手掐住對方的衣領就把人拎到眼前來。

 

「嘿!嘿!」那頭子是個光頭大老粗,象腿似的手臂上刺滿了亂七八糟的圖紋,他抬起手來掀掉爆豪勝己腦袋上的黑色棒球帽,嘴裡操著洛城口語罵罵咧咧:「搞什麼?!這裡可不用拳頭說話!」

 

爆豪勝己撩起眼簾,上揚的眼角輕飄飄飛過去一眼,那黑人光頭認出了這眼神,登時閉了嘴不敢吭聲,嘟噥著「Ground Zero竟然回來了……」摸摸鼻子悻然退開。

 

爆豪勝己手裡沒放鬆,那個亡靈鮮活而暖熱的氣息近距離噴灑在他下顎,那雙在夜晚依舊明亮的綠寶石眼眸無害地望著他,正富含生命力地輕輕轉動。

 

他不是亡靈。他是活生生的人。

 

「可真他媽讓我一頓好找。」

爆豪勝己向下俯視著那個人,呼吸幾乎要和他貼在一起,周圍成千上百個看熱鬧的辣妹與車手吹起了口哨,所有人都在注視著這兩個亞裔面孔的男人。

 

「──綠谷出久。」

 

彷彿花了一世紀,爆豪勝己才找回這個名字的正確發音。他唸這名字的時候像在舌尖灌注了所有感情,激烈而黑暗,濃厚又黏稠的,摻了心臟裡一滴血肉的黑紅色情意,從那雙薄而完美的嘴唇裡溢出。

 

然而被他攢著衣領叫著全名的黑髮男人,卻偏過頭禮貌性地露出十五度的淺笑,他臉上均勻分布的八顆雀斑讓這個笑顯得既青春又富有活力。

 

「你認錯人了,我不是綠谷出久。」男人抬起看似沒啥肌肉的手臂,鬆鬆的袖筒隨著他的動作滑落,爬滿右手臂的疤痕暴露在空氣裡。

 

「先生,您是生面孔,第一次來這地方?」

男人彬彬有禮地問。

 

02.

 

放他娘的狗屁。

 

爆豪勝己怔愣了半天,被對方毫無留戀地掙開後才咬牙低啐,也不知道是對男人的哪一句話或哪個表情生氣,或許全部都有。

 

他前天剛從摩納哥結束流浪漢般又髒又刺激的生活,切島銳兒郎和麗日御茶子相偕著闖進他在摩納哥的暫時居所……一家緊鄰F1賽道邊緣的酒吧二樓。

 

他們聯手搶走他懷中的菸和酒瓶,還有桌子上那張皺巴巴的山路賽傳單。開賽時間在下週二晚上十點。

參加那場車賽需要押金和賭金,跑贏了能得到應得的,押中冠軍還能額外再賺一筆。爆豪勝己把手頭僅有的現金都投進去了,他從來只賭自己贏,每次都能贏回雙份獎金,夠他在樓下包攬所有中意的酒一整個月。

 

兩年多未見的故人一左一右在對他的耳朵進行轟炸,半醉半醒的爆豪勝己罕見地沒有惱怒揍人,撓撓後腦起身脫掉身上的黑色背心就要鑽進去浴室。

 

「小久還活著!」麗日一句話喊住了我行我素的男人,跑到他身後把比她高一顆頭不止的男人肩膀掰過來,「渡我和我說,她在洛杉磯的老地方看見了小久!」

 

「那個瘋女人的話你也信。」爆豪勝己木著臉,「少來煩我,都滾出去。」

 

「是真的!」切島上前,調出手機裡一張抓拍的照片。背景是深夜,人臉看不太清,但畫面中心的人僅僅是露出一頭標誌性柔軟捲髮和半張嬰兒肥側臉,都足以讓爆豪勝己冷若冰霜的臉孔出現一絲裂痕。

 

他連夜收拾行囊,和切島麗日一起回到三年不曾回去的洛杉磯。他編了個調查的藉口,把那兩個傢伙趕去找渡我那個神經病問話,自己則回到門牌寫著89號的那棟獨立小洋房車庫裡,駕著孤獨塵封在裡頭的暗綠色道奇衝鋒者,去賽車場驗明亡靈的真身。

 

他證實了亡靈實際上不是亡靈,但也明白了一個殘酷的事實──眼前這個禮貌而疏離的男人,已經不再是他的廢久了。

 

「雖然不知道綠谷出久是哪一位,但我的名字是赤谷海雲,目前是路德手下的業餘車手,白天在海灘附近經營修車廠。我技術還不錯,先生要是──」

 

「閉嘴。」爆豪勝己厭惡死了他一口一個先生。他一把扣住名叫赤谷的男人手臂,熾熱的紅色瞳孔比車尾燈還要奪人目光,他望進男人綠色的瞳孔裡,用日語嘶聲說:「和我跑一圈,就我和你。」

 

赤谷愣了愣,笑著答應他了。

 

一個金髮女郎穿著布料少得不能再少的比基尼短裙,舉高塗滿了亮片指彩的雙手,站在起跑線上,兩輛加足馬力的道奇系列原地空轉,引擎咆哮著蟄伏著準備要大展身手。

 

爆豪勝己和赤谷海雲都沒關車窗,周遭觀眾的鼓譟聲震耳欲聾,幾乎要讓他們聽不見前方女郎的倒數聲音,爆豪勝己緊緊盯著那女人的嘴唇,在她的唇型改變成“Go”的時候,忽然快速瞥向右側車窗外的那人。

 

而這一瞬下意識的走神令他在開跑時被對方佔據了細微的上風。

 

「……操。」爆豪勝己幾乎與赤谷海雲齊頭並進,但他依舊懊惱地低聲啐罵。

他的起步並沒有鬆懈,然而和他比賽這傢伙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烤漆炫目的SRT Hellcat憑藉著凌駕於系列款的暴力輸出橫衝直撞,粗暴的加速、粗暴的轉彎,彷彿一個肌肉佬在眼前恣意橫行,過了三個路口後竟硬生生把原本與他齊頭的爆豪勝己甩出一個車身的距離。

 

爆豪勝己氣得破口大罵,卻沒有採取下一個行動,他維持著緊咬在後的速度,冷汗從額頭滾進眼眶,疼得他直想眨眼。

 

他伸出左手快速在眼窩附近揩了一下,發現自己的手在抖。

 

那一天也是這樣,他們不曉得哪條筋不對,互換了愛車一起去跑山。

 

爆豪勝己雖然長相比較歐美系,對故鄉的車卻一向情有獨鍾。他開慣了右駕,但習慣左駕和肌肉車的粗獷對天才車手來說也不過三分鐘的事。

綠谷出久與他正相反,明明長著典型日本人的娃娃臉,身材也比不上爆豪勝己那樣好,坐在道奇四門車裡簡直像偷開爸爸車的小孩,但這個偷開車的小孩一上駕駛座卻是怎麼暴力怎麼來,一輩子只愛又大又壯的肌肉車,要他開日產車就像要了他的命──

 

可不是嗎?綠谷出久唯一一次開了日本車,命就沒了。

 

雖是一句黑色幽默,但這一直是爆豪勝己心口一道好不了的瘡疤,它化膿潰爛、流出黑褐色的血水,被病患自己不斷反覆地摳抓成深層的傷口。他不願承認這道創口永遠也找不到特效藥,於是放任它繼續爛在心底,直到今天。

 

爆豪勝己眸光一閃,換檔加速,以極其刁鑽的角度擠開前方Hellcat留給他的一點縫,兩輛道奇緊貼著車身穿過無人的馬路,車門高速碰撞擦出炫亮的火花,爆豪勝己再度偏過頭,斜斜揚起的嘴角彷彿在嘲笑這兩輛車共同的主人。

 

黑髮男子略帶怨恨地瞅了他一眼,似乎對他硬是擠過來磨擦的惡劣行為很是不滿,他皺著眉轉方向盤排檔的樣子,完全就是爆豪勝己熟悉的那個模樣。

 

這傢伙,沒道理不是廢久。

 

前方是一個連續大彎道,爆豪勝己從開始玩車以來,就沒在這個賽段跑輸過。

他拋去了一切雜念,如同往常一樣精準地控制飄移掠過每一個彎,直線加速撞飛形同虛設的一排三角錐,拐出了賽道。

 

赤谷海雲見他衝出賽道,心裡一陣疑惑,又想起這人賽前拽著自己時那副表情,直覺對方有話要說,便也變換方向跟了上去。

 

兩輛車在一座廢棄倉庫前的腹地停下,爆豪勝己下了車,盯著車頭相對的兩輛車,扯起嘴角笑。

 

「惡趣味。」他盯著塗滿亮色烤漆的那輛Hellcat,又瞧向自己身後這輛衝鋒者經典款,露出頗具懷念意味的神情。

 

赤谷海雲歪了歪頭,他也下了車,走到車頭前斟酌著措辭。不等他開口,爆豪勝己一步上前消弭了兩人間的距離。金髮男人伸出手,略為粗魯地揪住那頭深黑色捲髮,像給寵物狗找蝨子那樣翻弄耙抓著他的髮根。

 

「不好意思……你是日本人吧?」赤谷不太高興地蹙起眉,試圖躲開這種堪比騷擾的舉動,「我記得日本人都很有禮貌的……就算我長得像你認識的人,你也不能──」

 

「不是長得像。」爆豪勝己終於翻找到想看的東西,他輕輕捻動著被迫低著頭靠在他胸口的男人頭頂那簇新長出來的墨綠髮根,另一隻手扣住男人下頷,半強硬地使他抬起臉來。

 

爆豪專注地望著這張臉,溫熱的指腹一遍遍搓過那幾顆雀斑,他幾乎想不顧時間場合,立刻親吻那些惱人的雀斑,啃咬他、在他臉上留下一貫喜愛的牙印。

 

「你就是綠谷出久。」爆豪勝己在確認這個人的身分後,就迅速判斷出他現在的狀況:「別急著否認,你只要回答是或否。赤谷海雲是不是你從小到大使用的名字?你是不是失去某段記憶?」

 

黑髮男人的眼瞳顫動了一下,須臾他嘆了口氣,輕道:「赤谷海雲是我一位恩師取的,其他的事情,我都不記得了。」

 

「其他的事是指哪些?」

「全部。」

男人抬起頭,輕柔卻堅定地撥開爆豪的手掌,他捲起右上臂的袖筒,向爆豪展露出上臂那些更加深、更加難看的疤痕,笑聲很輕很細。

 

「我失憶前好像出了場大車禍,醒來的時候,腦震盪和高速衝擊讓我的腦袋一片空白,連自己姓誰名誰都不記得了,右手臂也傷得很嚴重,雖然救我的那位恩師請了最好的醫生,把傷都治好了,卻治不了疤痕和後遺症。」

 

爆豪勝己盯著他,紅火般的眼睛幾乎要燙傷他的心臟,「你做飄移的時候,手會疼?」

 

「被你看出來了?」男人有些訝異。

爆豪嗤笑了一聲。他對綠谷出久的了解之深,甚至能從油門與煞車的切換頻率判斷出這傢伙是隨便開開還是認真比賽。

他低下頭覷了眼男人屁股底下那輛騷包塗漆的肌肉車,沉思了一會道:「你的一些習慣,都和以前一樣。」

 

「怎麼說?」男人開始有些好奇。

半年前他來到這座城市時,還只是憑著一腔直覺與類似於歸鄉的內心情結。他失去記憶,卻能與日籍的救命恩人用小眾語種對答如流,每次提及洛城這個讓他受重創的地方,總是反常地感到嚮往與一絲說不清的留戀,所以他告別了帶他到義大利休養生息的恩師,獨自回到這座他理應抱持傷痛的天使之城。

 

他想回來的念頭是如此強烈,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這裡有什麼重要的事物嗎?

 

「這裡有你的一切。」

爆豪勝己回答了不自覺將內心所想嘟嚷出聲的男人,他傾身向前,雙手搭在赤谷倚著的引擎蓋上,兩人的距離因為這樣而無比貼近,老早就越過了赤谷心中陌生人該有的親密距離,但綠眼睛的男人卻沒有拒絕這過於曖昧的氣氛,反而抬起眼睛對上那雙血紅色的眼眸。

 

爆豪勝己凝視著他幾秒鐘,抬起手勾出鎖骨上躺著的兩條金屬鏈,掏出背心裡熨貼在他胸口的兩塊金屬牌。

那是形似於士兵狗牌的材質,冷硬的灰色平面鐫刻著一串字母,爆豪將其中一條金屬鏈從脖子上摘下來,舉到男人眼前。

 

祖母綠一樣的大眼睛愣愣地望著那塊牌子,唸出了上頭的刻字:「Kacchan……?」

 

他的重音起伏,與從前完全一致。

爆豪勝己看著他,表情有一瞬的鬆動。

「再唸一遍。」

Kacchan。」綠眼男人低下頭,突然感覺到莫名的羞恥,「這是某個人的名字嗎?」

「是你喊我的方式。」爆豪勝己毫不避諱地說,他扯出另一塊金屬牌,「廢久。」

 

赤谷海雲像被電流刺激到一樣,渾身震顫。

 

相同的兩個音節他曾經從路德和賽車場那夥人口中聽過,但他們叫的方式遠沒有眼前這個金髮男人喊的來得震撼,他的大腦在試圖與這個稱呼產生共鳴,雜亂的電流鞭笞著海馬迴,強迫它超負荷運轉。赤谷海雲覺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僅僅是一個稱呼就快讓他喘不上氣。

 

他脫力地往後倒,手掌下意識往引擎蓋上撐,不小心壓到爆豪的手背,被反過來緊緊握住往前帶,他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落入金髮男人的懷裡。

 

「想起來。」爆豪勝己啞著聲音低道,他握住綠眼睛男人的雙手手腕,語調越來越激進:「給我想起來!廢久!」

「就算你這麼說──」赤谷海雲吃痛地皺起臉,他想抽回自己的手,卻敵不過對方野蠻的箝制,「我又怎麼知道你不是在騙我?!」

 

爆豪勝己遲疑了一秒,這一秒被赤谷海雲抓住機會,從他的禁錮中脫了手,正當他又氣又惱想推開他時,爆豪勝己重新俯下身,靠在他的耳畔慢慢地說:「你很容易留疤。」

 

綠眼睛的男人安靜地注視著他,只知道這一點並不能代表什麼。爆豪勝己也明白不說點只有他們倆知道的,對方絕不會輕易相信他,於是他伸手探進赤谷的衣領,不顧他的驚愕反對,扯開衣料露出左邊蝴蝶骨的一塊橢圓疤痕。

 

「這是我們第一次去賭車留的,我跑第一你跑第二,那些雜魚輸不起,認為我們作弊,一個傢伙拿燒紅的鐵棍往你背上砸。」爆豪勝己扯出一個惡劣的笑:「當然,老子後來讓他整片背都燙脫皮了,沒記錯的話是二度灼傷?」

綠眼男人忍不住皺起眉。

 

「還有這裡。」爆豪撩起他的右側衣角,拇指摩娑著那塊位於腰窩的點狀凹陷,那裡有淺到快看不見的圓形疤,規律地羅列成一整排,輕微的麻癢令赤谷縮了縮肩膀,「這是我咬的。」

 

「你、你咬的?!」

男人震驚地看著爆豪。

 

「對,」爆豪直直盯著他,語速逐漸放慢放低,「我正在修車,你湊過來像奶狗一樣蹭我,我從後面上你的時候咬的。」

 

男人幾乎原地彈了起來,但爆豪牢牢壓制住他,變本加厲地在他耳邊吹著熱氣笑:「承認啊廢久,你喜歡的吧?渾身沾著汽油味跟汗味、又黑又髒地搞在一塊……你那時叫得太辣了,我一時沒控制力道──」

 

男人一拳揮散了耳邊旖旎而綺麗的回憶,自說自話的陌生車手歪過頭,嘴角滲出血絲,眼睛沉默而兇戾地瞇起,像某種擁有利牙的野獸。

 

赤谷海雲惱怒地推開爆豪勝己,眼角已經泛了點淚光,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生氣還是害羞,或者兩者都有,反正他實在不想再繼續聽下去了。

 

「就算我是你說的綠谷出久,也不代表你能對我為所欲為!」他雙手用力將爆豪勝己又往前推了兩下,轉身打開車門鑽回車內,爆豪勝己走過來,伸手進車窗握住了方向盤,兩人隔著車窗互相對峙。

 

「請你放手。」赤谷輕聲道。

「告訴我你現在住哪。」爆豪握著方向盤的手青筋盤繞。

 

赤谷抬起頭瞥了他一眼,終究還是嘆了口氣。秉持著拓展生意的心情──他這麼說服自己──隨手在置物抽屜裡翻找出紙筆,寫了修車廠的地址給爆豪。金髮男人總算鬆了手。

 

赤谷驅車離開前,有一樣東西飛過窗框掉進他懷裡。他猛踩煞車一看,發現是那條刻著“Kacchan”的狗牌。

 

他抬頭望了出去,金髮男人正忙著從兜裡掏出菸點上。爆豪勝己頭也不回地說:「那本來就是你的……現在只是物歸原主。」

 

赤谷海雲深深望著他的側影,路燈照射下,對方胸前那塊寫著“Deku”的金屬牌熠熠生輝。

 

什麼樣的關係會讓兩個人將彼此名字配戴在胸口,顯然答案呼之欲出。

 

赤谷海雲咬住下嘴唇,將手中那塊宛若燙手山芋的狗牌扔到副駕,一踩油門落荒而逃。

 

03.

 

「啥!認不得你了?!」切島激動地噴飛嘴裡的麵包屑。

「一點點記憶都沒有?!」麗日用餐巾紙擋住四處飛濺的口水污染。

 

爆豪完全不想和他們說話,他把橙汁倒進寬口的玻璃杯裡,聽著咕咚咕咚的聲音,心不在焉地啊了一聲。

 

「然後你就放他走了?!」兩人異口同聲衝他喊。

 

「我能有什麼辦法!」爆豪砰的一下重重放下玻璃杯,鮮甜的果汁沿著杯緣濺出,灑在他虎口,「他是沒有記憶不是換了個人!他那狗屎脾氣,我硬要他跟我走他會乖乖照做就有鬼了!」

 

「我覺得你是沒什麼資格嫌棄別人脾氣。」切島訕笑著小聲咕噥。

麗日又從盤子裡拿走一個三明治,邊咬邊問:「那你至少留了他聯絡方式吧?」

 

「你在說廢話。」爆豪喝了口橙汁,想了想又轉身瞪著他倆,「不准你們跑去找他。」

 

「為什麼?我們也很擔心他啊!」麗日鼓起她圓潤的臉,「說不定多和過去的人接觸會增加他恢復記憶的機會。」

「想得倒美,萬一更糟呢。」

「還有什麼能比現在更糟?」切島聳聳肩,看著爆豪胸口那塊隨著動作晃動的銀灰色金屬牌,無奈地笑。

 

爆豪輕輕敲著玻璃杯,垂下眼睛。難得一次認同了這兩傢伙的話。

 

他們三人開一輛車去了紙條上寫的修車廠,地點在聖莫妮卡海灘附近,大白天的還沒見到海灘就開始堵車。

爆豪咂了下嘴,方向盤一扭擠進小道抄近路,麗日和切島坐在後座不禁捏了把汗──為這輛粗壯的肌肉車板金烤漆。

所幸天才駕馭肌肉車的技術也是首屈一指,他們順利停在那家座落在某個路口的小修車廠門前。亮眼的金紅藍Hellcat就停在車庫角落,很好認。

 

爆豪率先下了車,約莫兩座車庫寬的小地方中間放了一輛被頂高的福特野馬,他走過去,盯著躺在底盤下方露出來的兩條牛仔褲腿和一雙紅色高幫鞋,彎腰抓住那雙腳踝一下子把人給拖了出來。

 

男人一時不察,手裡握著的扳手猛地砸中額頭,嗷的一聲,躺在地上摀著頭左右翻滾,半天起不來。麗日見狀立刻上前擠開爆豪,把人扶了起來。

 

「小久你沒事吧!真是的爆豪總是和以前一樣愛欺負人!」麗日剜了爆豪一眼,後者回瞪她,磨著牙道:「他現在叫赤谷。」

 

「不都是同一人嗎?」麗日扒開黑髮男人的手,審視著他撞到的部位:「天啊都腫起來了!快去拿冰塊!」

 

爆豪和切島面面相覷,還沒等他們用眼神交流決定出誰去拿冰塊,赤谷就顫巍巍地開口阻止了他們:「不用了……我不要緊。」

 

他望向爆豪勝己,目光和前一次在賽車場相遇時已然不同,好像多了點複雜而含蓄的情感。他盯著爆豪勝己的臉,淡淡地笑了:「小勝……你來啦。」

 

爆豪勝己睜大眼睛,朝他挪近了些:「你想起來了?」

 

「不……」男人搖搖頭,露出有些抱歉的笑:「因為你上次沒告訴我你的全名,但如果你想我這樣喊你的話,我就這麼做。」

 

爆豪停滯了幾秒,鋯石紅的眼睛裡有顯而易見的失望,他轉過頭去,略帶氣憤地撥弄工作箱裡的工具。

 

男人又分別慎重地朝麗日和切島點了點頭,從地上站起來,「你們也是我以前的朋友嗎?看來小勝的確沒有騙我,我真的是綠谷出久啊。」

 

麗日張了張嘴,似乎對如何稱呼眼前的男人感到有些困惑,男人揮了揮手,揚起嘴角,機油染污了他一部份臉頰,卻使這個笑容更加純粹真摯。

 

「就當我是綠谷出久吧,按你們喜歡的方式喊就行了。」

綠眼睛的男人歪著頭,他的笑容一如既往地隨和又帶著朝氣,有沒有記憶對他而言彷彿一點影響都沒有。

 

「那我就一樣喊你小久了。」麗日握住他的手,友善地晃了幾下:「我是麗日御茶子,以前和你在加油站認識的,記得嗎?」

「不記得。」綠谷略帶歉意地說。

切島如法炮製自我介紹了一次,湊上前和他拳頭碰拳頭:「你和爆豪以前可是收服了眾多牛鬼蛇神!大家都說你們是洛杉磯街頭賽車的雙核心老大!」

 

綠谷出久瞥了爆豪勝己一眼,發覺對方一點也沒有要加入話題的意願,於是又轉回來應和著:「這樣,那我以前還挺厲害的呀。」

 

「你就吹。」爆豪勝己終於插了一句話,他正把玩著一柄鉗子,嘴角似是而非地掛著笑:「哪次拉力賽不是老子甩你一頭?」

綠谷出久張開嘴,有些滑稽地眨巴了兩下,最後什麼也沒說出口。麗日御茶子替他抱不平,扭頭又瞪向爆豪勝己:「小久明明就有贏過!你不要仗著他失憶就隨便呼攏他!」

 

綠谷出久撓了撓頭,笑容肉眼可見地冒著傻氣。

 

麗日重新望向他,問他:「你想聽自己以前的故事嗎?」

「好啊。」綠谷出久頷首,回頭看了看被千斤頂架高的野馬,「等我把這輛車搞定。」

 

他們被請進車廠後方用木造門隔出的隔間,裡頭儼然是一間小休息室。雖然地方不大,但招待幾個人綽綽有餘,天花板裝著老舊的四葉扇,懶洋洋地轉動著,綠谷出久從小冰箱裡拿出幾罐可樂,分發給每個人,坐下來聽麗日和切島講關於他自己的故事。

 

他聽得津津有味,坐在牆邊的爆豪卻興致缺缺,金髮車手只是沉默地灌著可樂,銳利的眼神直釘在綠谷身上。

 

他沒有配戴那條狗牌。是收起來了?還是扔了?

爆豪勝己感到有些焦躁。以綠谷出久現在的腦迴路,一個在初見面時用言語騷擾他的奇怪男人給的疑似定情信物的玩意,他完全有理由當垃圾處理掉。

 

要不去垃圾桶裡找找?

 

爆豪勝己漫不經心地想著,忽然聽見麗日御茶子方才一直很高昂的聲音倏地變得低落,他心道不妙,仔細一聽果然聽見她的聲音帶了哭腔。

 

「那天你和爆豪兩個人好像是心血來潮,決定互換車子一對一跑山,爆豪那輛Nissan GT-R被他改得堪比怪獸,你開他的車跑贏了第一圈。」麗日頓了一下,餘光瞥見爆豪站起來正往外走,連忙問:「你去哪?」

 

「哪都行。」爆豪勝己微微駝著背,他成年以後身姿挺拔,這麼垮著肩通常意識著本人的情緒問題很大。

 

果不其然,「──只要能透口氣。」金髮男人略顯顫抖的尾音被隱藏在驀地摔上的木門後。

切島銳兒郎做了準備起身的動作,停滯了一下卻又坐了回來,他朝一臉憂容的綠谷出久笑了笑:「現在放他一個人比較好吧?」

 

麗日整理了一下情緒,又續道:「具體的事情我們也是從爆豪口中得知的,畢竟當時我們不在場……他落後了你零點幾秒才到達終點,一下車就氣炸了,怪你提的換車是爛建議、怪你那輛衝鋒者笨重又外強中乾……總之就是對你耍性子。」女人笑了起來,綠谷也笑了,他彷彿能看見那一天的小勝,因為對左駕車不熟悉而遷怒,大發雷霆的樣子,說實在的有點可愛。

 

「他堅持要再比一圈,你同意了,第二圈勝負相反,他贏了你一點多秒吧……我不太記得了,他當時對我們口述這段的時候情緒很不穩定。你不服輸,要求再來第三圈,他拒絕了,你們兩個因為這點小事吵了起來,他拋下了你,直接開著衝鋒者下了山,以為你會跟上來──」

 

「但是你沒有。」麗日御茶子的嘴角在輕微地抽搐,她正在忍耐亟欲失控的情感,試圖穩住聲線,綠谷出久慢慢搭住她的手背,安慰般地拍了拍。

 

「等爆豪發覺不對勁,原路折回去找你時,警車和消防車也和他一起抵達。你和他那輛橙色GT-R一起摔下山谷,油箱破裂、高溫讓車子爆炸起火,他們到的時候,車已經燒得剩骨架子了……而你,不知所蹤,只留下掛在車門上沾著血的金屬牌。」

 

綠谷出久沉默以對,他的表情雖然保持著聆聽時的專注,但眼神裡流露出的情感波動卻太少太冷靜,對他而言這大概像在聽別人的故事,能產生的只有同理的共情心罷了。

 

切島銳兒郎往前湊了湊,「雖然警方以駕駛不當車子失控的結果結了案,但我們都知道這根本不可能──雙核心的“Deku”,不可能出這種差錯,這事沒有這麼簡單。」

 

「現場有找到可疑的任何東西嗎?」綠谷出久皺著眉宇,捏著下嘴唇推敲:「子彈的彈殼或類似火藥的東西──」

 

「你也懷疑是有人蓄意謀殺的!」切島和麗日同時露出驚奇的表情,紅髮男人顧忌地瞥了眼木門,「爆豪他也這麼認為……只是當時現場找不出疑點,而他又……」切島有所保留地停了一下。

 

「總之,我們幾個兄弟好說歹說才把他勸住不去找可能的仇家報仇,但他卻好像無法忍受沒有你在的空房子和車庫,一個人跑到世界各地去流浪,直到我和麗日接獲到你還活著的消息,才把他從摩納哥帶了回來。」

 

麗日終於撐不住流下了眼淚。她握住那雙多了好多傷痕,卻熱度不減的手,哭著說:「你能活著太好了……小久……活著就好了……」

 

切島也在偷偷揩淚,他用力拍了拍綠谷的後背,鼓勵他:「什麼都不記得也沒關係!總會有想起來的一天!」

 

綠谷出久交互望著這兩人,眼眶發熱,鼻頭酸得要命,但他忍下來了,揚起嘴角給予他們鮮活的微笑。

 

 

爆豪勝己在車廠工作間繞了兩圈。扔廢棄零件的鐵箱、裝日常垃圾的塑膠桶都被他瞧了個遍,並沒有看見任何像狗牌殘骸的玩意。他莫名鬆了口氣,叼著根菸席地坐在修車廠門口,白霧繚繞中,停在對街的那輛暗綠色衝鋒者彷彿在與他無聲對峙。

 

他的愛駒──那輛橙色GT-R在那次意外撞毀了,一向只鍾情日產車的他卻沒再敢碰這款車,就連美國肌肉車他也拒之門外,他這些年在外頭飆車賭車時,用的都是歐系跑車。對爆豪勝己來說,無論哪一款車都只有想開和不想開的差別,沒有所謂什麼上不上手的問題。

 

說到底,只是心裡過不去那道坎罷了。

 

他不想從大餅臉和狗屎頭口中再聽見那一天的事,也不想看現在的綠谷出久對於那天的事會是什麼樣的反應,索性就迴避。

反正老子想醒的時候就會醒的,在那之前讓我再裝睡一陣子吧。

 

爆豪勝己將菸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良久才想起來,抬起手要吸一口,旁邊卻湊過來一隻手把菸抽走了。

 

綠谷出久捏著冒出紅色火星的菸在地上捻熄,抱著膝蓋蹲坐在爆豪勝己身旁,用那雙毫無雜質的蔥綠色大眼睛看著他。

 

爆豪無語地瞅著他,伸手到後口袋要再掏菸,手臂卻被拉住了,綠谷迅速把一根檸檬味的棒棒糖球塞進爆豪嘴裡,阻止他再抽第二根菸。

 

「你──!」爆豪反射性要搥他,手剛舉起來又像機械故障一樣突然頓住,悻悻然又放了下來。

 

他咬碎糖球,檸檬和食用香料的清甜香氣沖淡了口腔裡的尼古丁。

 

「你要不是個失憶的白痴,老子肯定把你那口牙都打掉。」

 

「你不會的。」綠谷出久咯咯笑著,「我們不是情侶嗎?」

 

爆豪勝己惡狠狠地瞪了他,嘴裡嚼巴嚼巴的,好像在啃什麼骨頭一樣:「那天被老子幾句話嚇得一溜煙跑了,還敢大言不慚地在這裡說啊。」

 

「那是……!」綠谷出久一下子又紅了臉,「那是你太直接……誰面對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這麼說話都會嚇一跳的。」

 

是啊,陌生人。

爆豪勝己面無表情地轉過頭,繼續瞪著那輛衝鋒者。

二十多年的狗屁記憶,爆豪勝己於綠谷出久就只是一個陌生人的頭銜,其他什麼也不剩下。

 

綠谷出久察覺到爆豪勝己情緒不太對,他抬起雙手,遲疑了一會後,慢慢靠過去抱住了爆豪勝己的腰。金髮男人起先沒什麼反應,過了兩秒突然意識到不對,猛地用手肘拐開了綠谷出久。

 

「你幹嘛?!」

爆豪勝己望進那雙有些錯愕的綠眸,渴望親密的本能與自覺保持距離的理智在交戰,折磨著他。

 

「你要是不想再被騷擾,最好離老子遠點。」他別開了目光。

 

綠谷出久看著他,眼眶裡水潤異常。

「你看起來很想要我抱抱你。」

「滾蛋,老子沒有。」

「那好吧,我想抱抱你──不是以赤谷海雲的身分,而是作為死過一次又活回來的綠谷出久。」

 

綠眼睛的男人偏過頭,試探性地又張開雙手,「這樣的話,可以嗎小勝?」

 

爆豪勝己沒說話,他轉頭怒視著綠谷出久,但綠谷出久從那雙倔強的眸子裡看見了一絲細微的妥協。

 

於是綠谷出久重新環住爆豪勝己的腰,兩手繞到另一側交叉扣緊。他柔軟而帶著點未褪盡嬰兒肥的臉蛋輕輕壓在爆豪勝己肩上,兩個人的體溫逐漸融成同一攝氏度。

 

綠谷出久閉著眼睛,假裝沒注意到爆豪勝己緊緊回抱的右手。

──和滴到他手臂上沾濕了衣袖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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