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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一年終於完成這篇生日賀文,獻給永遠勇敢的孩子綠谷出久。

#醫生X黑道(?)

**********

 

01.

在夜半三更走暗巷實在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爆豪勝己太累了,無論生理或心靈都處於一種極度疲乏的狀態,這條蟄伏在居酒屋和小鋼珠店中間的窄巷可以讓他減少二十分鐘的路程,他不得不為自己即將告罄的體力著想,放棄了原先沿著電車軌道返家的大馬路。

 

人高馬大又天生兇向的他不怎麼害怕暗巷裡常有的搶劫或找碴,只是當他懶懶地把手機舉在胸前,內建的手電筒掃過黑漆抹烏的地面,卻赫見一雙橫在路中央的褲腿時,心裡還是咯噔了一下。

 

他冷靜而沉默,慢慢將手機往牆邊移,熾白的燈光從那人的黑色褲腿一路照到深色的原宿風寬大上衣、綴滿金屬飾品的手和纖細的頸子,最後映照出那人幾無血色的臉頰和一頭亂糟糟的捲髮。

爆豪勝己盯著這人一會兒,突然哦了一聲,隨即皺了皺眉。

 

他聞到熟悉的血味。基於他的職業,這真的是一個操他媽的壞消息──尤其在此時只要他眼睛一閉立刻就能睡過去的時候。

 

爆豪伸出一隻腳,輕輕踢了一下橫擋住他回家路途的其中一條腿,不見半點回應。他又蹲下來,伸手確認了對方生命徵象,體溫呼吸脈搏看似都還正常,只是怎麼刺激都不醒。

 

爆豪掏出電話,一邊在叫警察還是叫救護車之間糾結,一邊用手觸診確認那股血味來源。右側腹約510公分的銳器劃傷,外層已經半凝血,而且不深──這種程度,去急診或者外科診所包紮一下就成了吧?

 

巷子外面始終嘈雜的人聲彷彿在這段短暫的抉擇時間裡越發沸騰,爆豪沒來由地提起警覺,側耳辨認那些爭吵聲。

 

「這裡就這麼點大!那傢伙是能飛天遁地嗎?!」

「大哥,就剩那條山之味居酒屋旁邊的巷子沒找過……」

「那就去找!一群飯桶!」

 

「嘖。」煩躁幾乎淹沒爆豪勝己的頭頂,他三兩下脫掉自己身上的長版外套,從頭裹住昏迷不醒的受傷男人,用抱小孩一樣的姿勢將他從地上托抱起來,信步迎向逐漸接近的倉促腳步聲。

 

幾個流氓樣穿著花襯衫的大男人和他打了照面,先是驚訝,而後紛紛露出兇惡的嘴臉攔住他的去路。

 

「小哥,上哪去?」

爆豪勝己冷靜地看著他們,「回家。」

其中一個絡腮鬍男人狐疑地盯著衣服下露出的那雙黑色褲腿和紅色高幫球鞋,一動不動地杵在巷口,昂起下巴問:「我們在找一個人,把衣服掀下來給我們看看。」

 

爆豪勝己側身躲開旁邊小嘍囉湊上來的手,一雙赭紅色的眼睛瞪得死亮,在暗巷裡像極了潛藏的怪物。

 

「我帶喝醉酒的老婆回家,也要給你們看?」

「帶老婆來這條街喝酒?騙誰啊?」小嘍囉嗆聲道,想直接上手扯外套。爆豪勝己一抬腿直接照著膝蓋踹過去,趁著流氓們又驚又火,狀似無意地落下背在右肩上的背包,醫大附屬醫院的醫師證掉了出來。爆豪刻意地啊了一聲。

 

絡腮鬍撿起那張識別證,上下打量了爆豪勝己。

 

「我敢說你們身上這些刀疤彈孔,當初肯定至少有一兩個是老子負責縫合的。」

爆豪勝己同樣回看著絡腮鬍男,輕鬆地掂了掂懷裡的男人,面無表情道:「可以讓路了嗎?」

 

絡腮鬍男沉吟半晌,努了努嘴,小弟們灰溜溜地把識別證塞回背包,爆豪勝己一把奪還回來,大搖大擺帶著可疑人物走了。

 

02.

晨間特有的乾燥陽光味道,和著吐司及煎蛋香氣,輕飄飄地叫醒了綠谷出久。

 

他睜開眼睛,視線花了幾秒鐘才聚焦,看見不屬於自己那破舊出租屋的天花板壁紙後,猛地鯉魚打挺般撐起上身,卻被腹間的劇痛給打回原形。

 

「啊……嘶……」綠谷出久摀著傷口,蜷縮得像一隻小蝦子,他等那股痛緩過去後,才分神開始關注周遭的陌生環境。

 

屋子裡整理的很乾淨,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牆上只貼著一張綠谷出久也很喜歡的武打明星海報,書桌的收藏櫃上擺放著幾本醫學相關的書,金屬細框眼鏡擺放在檯燈邊,醫生、護士或者藥師,生活簡單無不良嗜好;他摸摸床單,嗅了嗅枕頭,上頭散發著同陽光一樣的味道,大概是不久前才曬的;房裡沒有任何照片或相框,顯示房間主人應該是單身或者和家人關係沒那麼熱絡。

 

綠谷出久只花了兩分鐘就推測出房子的主人可能是什麼樣子,而聽聞聲響推開門進來查看的爆豪勝己,確實也與他想像中的模樣差不了多少。

 

「你好,」綠谷露出笑容,一手摀著傷口,一手抬起來打了個招呼,「還有謝謝。」

爆豪從鼻子哼了一聲,「你是該謝我。」

 

「希望不會給你造成困擾,我等等就離開……」綠谷出久想挪下床,牽扯的傷口卻再次讓他皺緊了眉梢。爆豪勝己看出了他的不便,淡淡地說:「先出來吃早餐。」

綠谷出久抬起頭略帶訝異地望著他,爆豪勝己扭頭走出房門,「反正你已經困擾我兩天了,不差這一時半刻。」

 

「我睡了兩天?!」綠谷出久驚訝了,「這不應該啊……」這次受的傷和以前那些一比可是連小兒科都算不上。

 

爆豪勝己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把兩杯咖啡放餐桌後拉開椅子,說:「傷口有點發炎,我用了點抗生素才讓你退燒,本來以為你醒了會病懨懨,現在看起來除了傷口疼倒是跟個沒事人一樣。」

「哦……」綠谷出久摸摸自己的臉,難怪自己睡了兩天,錯怪自己的體力了,他心安地拍拍胸脯。

 

他小聲地說了聲打擾了,拘謹地拿起面前撒上芝麻粒增添香氣的吐司,咬一口偷瞧一眼對面的金髮男人。

 

爆豪今天放假,但昨天忙活了一整天,就為了眼前這個病人而沒怎麼休息到,現在垂著眼睛顯得有些冷漠懶散。綠谷叼著吐司邊一角,越看越覺得這副面孔有些說不上來的眼熟。

 

「請問……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面呢?」綠谷出久對上驀地掃射過來的那雙紅眸,慌張地揮了揮手,「呃,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請問你是醫生吧?也許我們在醫院見過面……?」

 

爆豪勝己盯著他,端起咖啡喝了口。

綠谷出久侷促地笑了笑,抓抓頭率先說:「說出來也不怕你笑,我從小哪樣都差勁,長大了也找不到工作,只能跟著黑道混,卻連當小弟都當得很差勁,常常進醫院,也許可能在某一次曾經和醫生擦身而過也不一定……」

 

爆豪勝己又喝了口咖啡,他不動聲色從綠谷出久的手掌慢慢往上看,一路盯到他看起來十分無害的笑眼,不說話。

 

綠谷出久又乾笑幾聲,終於想起來自我介紹:「哦,我叫綠谷出久,很高興認識你!」他友好地伸出佈滿傷疤的右手。

 

爆豪勝己看著他的臉,終於頂著嫌棄的表情開了金口:「廢久。」

「咦?你怎麼知道我在道上用的化名?」綠谷出久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啊,是不是那天晚上──」

 

「爆豪勝己。」金髮醫生一邊自報姓名,一邊伸出右手,但手指卻不是朝向綠谷空著的手掌,而是他的左邊臉頰。

 

綠谷出久愣了,他呆呆地任由一個剛認識不久的救命恩人觸摸臉頰,溫熱的手指稍微用力捻過他的顴骨,隨即退了回去。

 

「多了一顆。」爆豪勝己瞧了瞧手指上的那顆芝麻粒,訕笑道:「能吃到臉頰上去,你也是挺厲害的。」

 

綠谷出久望了望那顆手指上的芝麻,又望了望爆豪勝己帶著點惡作劇的笑,臉頰突然炸得火紅,又熱又辣。

 

「暫時住著吧。」爆豪勝己平淡地發出了邀請,「我不讓我的病人在病況不穩時逃出我的地盤。」

 

明明是十分平常的用語,綠谷出久卻難以應對,他摸摸臉頰,有些疑惑地偷覷著又低下頭進食的金髮醫生,設想是否對方的職業讓他對人與人之間界線模糊化。

 

「趕快吃,吃完我給你換藥。」爆豪放下馬克杯,起身去找來了醫藥箱,那醫藥箱材料齊全的程度令人咋舌。綠谷急忙狼吞虎嚥了幾口,旋即被扯著手臂站起來往房間裡拖。

 

「啊等等、請不要……!」

綠谷出久被拽著後衣領,欲哭無淚,再次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03.

養傷的期間,爆豪勝己不准綠谷出久出門,不准他搬重物或劇烈活動,家事也通通一手包辦了──本來這人就自己獨居──這讓本想當個家養小精靈報答一下的綠谷出久毫無用武之地。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給他們睡的那床已經足夠乾淨的床單和被子再曬一曬太陽,然後對著天空與街道發呆。

 

爆豪住的公寓雖然不大,生活機能卻十分便利,綠谷撐著下顎靠在陽台圍牆上,看著附近公園裡小孩子們無憂無慮地挖沙,他們挖了多久他就看多久。

 

偶爾當個廢物虛度光陰也不錯,綠谷出久想。

 

他有一下沒一下拍打著棉被,忽然見到兩三個男人靠近那群小孩,眼神一凜直起身盯著那群人。

預想之中的刁難並沒有出現,那些人掏出一張小紙對著小孩揮舞,孩子們湊上去看了看,紛紛搖了頭。

 

本能的警訊在綠谷出久腦海裡亮起,他雙手撐在圍牆上,努力想看清那些男人的面孔。

 

彷彿順應著嗡嗡作響的警戒,其中一人側過身來,正臉對上了綠谷出久。

 

綠谷嗖地一下彎腰蹲到圍牆後,心臟像要跳出胸膛一般的躁動。他不曉得自己是否和對方對上了眼,但探頭確認顯然並不可行。換作以前綠谷並不擔心與對方正面槓上,但現在情勢不同了。

 

他身處無辜平民的家中,而他不能讓爆豪勝己暴露在對方眼裡。

 

綠谷出久背靠著牆蹲坐下來,手掌有些猶豫地摸索脖子上掛著的金屬項鍊,握住片刻後,又放棄般鬆開了手。

 

他長呼出一口氣,最終祈禱般握住項鍊深深低下了頭。

 

***

 

爆豪勝己回家時看見的是這片光景:灰色的床被隨著晚風飄逸,夕陽照在歪著頭抱膝睡覺的人頭上,陰影投射在瀏海有些長了的那張臉上,幾顆對稱的雀斑掩藏在垂落的捲翹髮梢底下,柔軟的臉肉堆積在膝蓋上方,看起來像兩坨團子。

 

這傢伙到底幾歲啊。爆豪勝己嘆了口氣,丟下背包走到陽台邊,敲了敲落地窗邊框。

 

綠谷出久第一聲就醒了,綠色的大眼睛警惕又迷濛地抬起來,像剛成年的貓。爆豪勝己居高臨下地看他,問:「為什麼睡這?」

 

「誒?都這麼晚了?」綠谷出久盤起腿,揉揉眼睛,似乎沒有要起來的意思。爆豪勝己嘴上說著:「你才知道?簡直廢到極點了。」見他不痛不癢的模樣,索性在他對面跟著坐了下來。

 

迎面而來的審視令綠谷苦笑,他抓抓後腦。「其實我在躲仇家,一不小心蹲太久就睡著了。」

 

有過一面之緣的絡腮鬍男迅速蹦進腦海裡的想像畫面,爆豪抽了抽嘴角。

 

「你惹了誰?」他相信那個絡腮鬍絕不是最大尾的流氓,背後另有其人。

綠谷出久沉默了半晌,「渡邊組,」他說:「專門經營酒家和風俗店的,我從其中一家店救了個差點被性凌虐的風俗小姐。」

「呵,真是個英雄。」爆豪勝己歪著嘴角笑。

「我明白有一些潛規矩是不容打破的,但是那是帶電的玩具啊!說不定會出人命!」綠谷出久義憤填膺地握緊拳頭,「小勝你也是這麼想的吧?以醫生的角度想的話!」

「以醫生的角度……」爆豪勝己頓了頓,睜大眼睛:「你叫我什麼?」

 

他的質問太過尖銳,綠谷像被臭罵的小孩一樣縮了縮肩,末了又挺起胸膛:「我,我看過你的證件,你比我要小兩歲,所以稱呼你小勝不過分吧?」

爆豪勝己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好像要把他臉上燒出兩個洞似的。

綠谷出久接著辯解:「我是說真的,不要看我臉長得圓,我真的是30歲……」

 

爆豪勝己猛地伸出手捏住他的下顎,端詳著他的眼睛,綠谷出久緊張地嚥了嚥口水,兩人之間的距離慢慢縮短。

 

30歲……」爆豪微微偏過頭,高挺的鼻尖輕輕抵在綠谷臉頰上,地板上兩人的影子就像在接吻。

「你確定下面毛長齊了嗎?」

「誒?」

 

輕飄飄又黏糊糊的氣氛一哄而散,綠谷出久驀地醒神,而爆豪勝己早已放肆笑著起身鑽回屋子。

 

惱羞成怒的情緒後知後覺爬上心頭,綠谷氣不過,衝著屋裡大吼:「不要戲弄長輩!」

 

「兩歲算什麼長輩。」爆豪拎著背包歸位,命令道:「不想被扣晚飯就把被子收進來。」

 

綠谷乖乖收拾好,抱著一大團織物進屋,嘴裡仍不住地碎唸:「真是的,幸好小勝是遇到我,像我這種好欺負的黑道可是不多見,換成別人小勝肯定要吃一頓苦頭……」

 

爆豪回想撿綠谷回家那夜的景況,挑了挑眉沒說話。

 

晚餐時段,爆豪冷不防延續了陽台邊的對話:「你混哪裡的?難不成老大廢到連惹了渡邊組都要你自己解決?」

 

「我只是最外圍的底層小咖,」綠谷出久指了指自己,「上頭不可能為了我和渡邊組起衝突。」

「那就放著你讓人追殺?」爆豪勝己捧著飯碗,嗤之以鼻,「重義氣的黑道看來只是個屁。」

綠谷出久笑了起來,意外的並沒有多作反駁,爆豪勝己想大概這是事實,無以辯駁。

 

爆豪低頭扒了幾口飯,又問:「你接下來怎麼做?總不能一直被追殺。」他的筷子空夾了幾下,發出清脆的聲響,「尋求警方幫助呢?」

綠谷愣了一下,微笑著搖了搖頭,「我有案底在呢,小勝不要以為我是個清白人。」

 

「轉做線人或汙點證人之類的,不行嗎?」爆豪的語氣漸漸咄咄逼人起來:「要洗白太多方法了,你要有心不可能做不到。」

「這種事沒有你想像中那麼簡單。」綠谷猛塞幾口白飯,眼神避開了爆豪的注視,「謝謝你為我擔心,但是──」

「他媽的自己都不顧性命了,誰會為你這種人擔心?!」筷子被摔在飯桌上,發出的巨大聲響阻擋了綠谷出久夾菜的動作,爆豪勝己異常的怒火讓好脾氣的黑道青年也來了火。

 

綠谷出久看了他幾秒鐘,忽然飛快抄起桌上散落的其中一根筷子,轉瞬間便刺向爆豪勝己的喉嚨。

 

爆豪勝己下意識出手格擋,那隻突襲的手卻自己停住了,筷子的尖端恰恰抵住頸部的皮膚。

 

綠谷出久凌厲地凝視著他,手臂動也不動,完美地停頓在將刺未刺的位置。

 

「你看到了嗎?黑道(ヤクザ)就是這樣的,習慣跟污名一樣根深蒂固。」綠谷收回筷子,謹慎地起身把自己的碗筷收走,「抱歉,小勝,如果可以我也想選擇,但一切都是逼不得已。」

 

餐桌上,爆豪勝己始終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坐在那,直到廚房水聲響起又停止,直到身後大門開啟又闔上,一切又歸於平靜。

 

良久,爆豪勝己站了起來,他將剩菜全部收拾好,把被綠谷出久洗碗弄得到處都是水漬的流理台也抹乾淨,兩隻手撐在台面邊緣,盯著晾在眼前的瓷盤,眼神宛如明鏡。

 

04.

金髮醫生在一家俱樂部門口逮住了叼著菸的黑道份子。

 

即使穿著不入流的T恤和肥大的寬褲,身上叮叮噹噹的中二墜飾幾乎掩蓋原本的清新氣息,爆豪勝己還是一眼就抓住了那個在混混群裡格外亮眼的傢伙。

 

「小、誒?!」綠谷出久忍了一下,沒把爆豪勝己的名字喊出口,他被硬生生從門口拽起來,嘴裡剛點的菸也被來人粗暴地抽走。旁邊的小子們都在看他們好戲。

 

「看屁啊?沒見人處理過家務事?」爆豪勝己兇惡地瞪回去,自然地把那根菸咬進嘴裡,彈舌音用得行雲流水:「再他媽看挖了你們這些臭崽子的眼球!」

 

「你說什麼?!」

「找打是嗎!」

「對不起!」綠谷出久轉過頭去,擠出靦腆的笑容,配合爆豪勝己演出:「我男友混隔壁縣的,對這裡不熟,請大家多多包涵……」

 

他一說完,混混們隨即露出嫌惡的嘴臉,看都不看他們一眼,相偕著往另一家俱樂部去了。

 

爆豪握著綠谷的手腕,硬是把他拉走,他的方向明確,卻又不是綠谷所熟悉的公寓。他不明白爆豪想去哪裡,也不明白對方為何突然來找他,明明距離那次衝突已經過去了三天,正常人理應當作一次倒霉被狗咬的經驗,順其自然地回到正軌繼續生活。

 

可是為什麼。

 

看見爆豪勝己突然出現,綠谷出久的心裡卻有一絲驚喜。

 

爆豪勝己一路頭也不回地拉著他走,到了某間遠離主要街區的舊大樓底下,才停下腳步。

 

「這我開的。」爆豪勝己扭過頭來,下顎指了指一樓掛著的招牌,用毛筆字體刷寫著“爆殺外科診所”的木製招牌,很有密醫的風格,完全和平常的優秀菁英醫師形象背道而馳。

 

「業餘的時候我就自己在這看診,沒和任何人說。這裡專門整肅你們這種上不了醫院的壞渣子,當然了,收費的部分全看老子心情,麻藥和止痛藥這種高管控的東西給不給也看老子心情。」

菁英醫師繼續吐出驚人的話語,原先英俊的臉孔此刻宛如衣冠禽獸。

 

綠谷出久張大了嘴,下巴差點合都合不上,爆豪勝己伸手給他扶了一把,笑了一下,綠谷出久被突然飄進鼻腔裡的尼古丁嗆住,這才發覺爆豪勝己竟然還叼著那根菸。

 

「醫生居然會抽菸。」綠谷用手背徒勞地擦著臉上不存在的汗,感覺自己穩穩屈居下風。

「什麼老掉牙的刻板印象,跟某個不玩女人反而還救風俗小姐的ヤクザ一樣莫名其妙。」

爆豪勝己捏掉那根菸,從褲口袋裡掏出鑰匙開了門,單手把鐵門推了上去。

 

「來當我助手。」他突然說。聲音半掩在鐵門喀啦喀啦的雜音裡。

綠谷出久沒聽清,追問:「什麼?」

 

爆豪勝己轉過身來,認真地望著站在門外的綠谷出久,「來當我的助手。我會給你薪資,包吃包住,照料你一切生理和心理需求。」

 

綠谷出久嚇了一大跳,說話都結結巴巴:「你、小、你為什麼──什什麼需求,為什麼要這樣?!」

 

「我以為你聽懂了,出──久──哥──」爆豪勝己戲謔地把那個稱呼拉得又長又黏,微彎著腰湊過去在綠谷出久耳邊說:「你以為我隨便就和一個陌生男人天天睡一張床?」

 

綠谷出久啞口無言,被徹徹底底擊敗了。爆豪勝己一手往後推開拉門,一手拽著綠谷出久進去燈光昏暗尚未開始營業的診所。

 

「過來,把那件難看的帳篷布脫掉。」爆豪勝己將綠谷出久推向牆邊那個僅容單人的檢查床,慢慢鬆開衣領,「老子給你好好檢查傷口。」

 

綠谷出久雙手抓著T恤下擺,張著大眼睛問:「只是檢查傷口?」

「問什麼廢話。」爆豪勝己走近,瞳孔暗得像濃稠黏膩的血,「當然不只。」

 

05.

「啊啊啊啊啊!」

被生生挖開後腰肉的劇痛,即使是身經百戰的資深流氓也難以承受,慘叫與掙扎仍是一樣不落。

 

「你輕一點!庸醫!到底會不會啊?!」旁邊看著的小弟齜牙咧嘴地叫囂。爆豪勝己抬頭淡淡地剜了他一眼,手裡的鉗子毫不猶豫更加深入皮肉之間。

 

「啊啊啊啊啊啊!」又是一連串乾嚎。趴在床上的男人一邊流著生理性眼淚,一邊中氣十足地咆哮:「你們一群死崽子再挑釁醫生,等老子好了就拿刀一個個剮你們屁股肉!」

 

綠谷出久發誓縱使隔著外科口罩,爆豪勝己眼中的鄙笑與得意依舊穿透了汗如雨下的小流氓們。

 

「好好,別吼了大哥,會出血更快的。」綠谷出久壓在一直下意識鯉魚打挺的男人上背部,輕快地安撫他。

 

好不容易處理完位置麻煩的槍傷,趁著綠谷出久還在收拾的當下,爆豪勝己一把拉下口罩,張口就說:「三十萬。」

 

小弟們又群起而嗆之:「啊啊?開什麼玩笑!土匪嗎!」

「讓我們大哥那麼痛還好意思收這種價!」

 

「不付也行,槍拿來,老子把子彈塞回去。」爆豪勝己瞇起眼睛,嘴角咧起邪笑,「保證位置一模一樣。」

 

小弟們還想說些什麼,剛從手術床起來,還讓兩個人扶著的大哥立馬抄起一把沒來得及收的剪子,對著小弟張牙舞爪:「誰再囉嗦我先給他後腰扎個一模一樣的洞!手機拿來!轉帳!」

 

網路交易如火如荼進行時,綠谷出久憋著笑蹭過來,好聲好氣地拿走了剪子。

 

一群人風風火火離開前,老大哥使了個眼色,終於學乖了的小子們紛紛點頭如搗蒜,轉身排成整齊的兩排,對褪下血淋淋乳膠手套的爆豪勝己和端著血盤子的綠谷出久鞠躬:「謝謝D醫生和醫生娘!」

 

「誒?」綠谷出久困惑又吃驚,指著自己呆立在原處。

爆豪勝己的手還在洗手台裡沖水,退了一步用腦袋去撞他:「誒什麼誒,去洗盤子!」

 

綠谷出久又羞又氣,嘴裡嘟嚷著諸如「小勝老愛戲弄人」、「明明我才是年上」之類的,灰溜溜地去了後室清洗器械。

 

再出來時,門口來了個意想不到的人物。

 

染了一頭正紅色的男人一如往常把瀏海梳了上去,流氓氣不多,倒像個正統的黑道家族出來的主。男人和爆豪在沙發上分坐主客位置,見他出來了便抬起手招呼:「嗨綠谷!我聽說你現在不混了,在這裡當外科醫生助手,沒想到你是跟著爆豪啊!」

 

綠谷出久僵硬地交互看著他們倆,感覺舌頭快要不是自己的:「你、你們認識?」

 

爆豪抬頭看他,不滿地說:「沒到認識這種程度,少把我和他套近乎。」

「你這麼說有點傷人啊爆豪!」男人拍拍沙發的扶手,也沒怎麼真的生氣,「我受傷時你救了我一次,你知道我的名字,我也知道你的名字,這就達成了認識的第一條件,更何況我還給你寫了讚美信箱!」

「那種鬼東西我才不需要。」

「咦!可是我看其他醫生都很積極想爭取病人寫這個啊?」

 

「先,先等等。」綠谷出久抬起手制止兩人的談話,有些躊躇地望著男人,「呃,烈怒,你──」

「沒事,我就來看看老朋友!」烈怒笑了笑,和綠谷對了個眼神,隨後朝爆豪徵求意見,「我借走你助手一下,行嗎?」

 

「記得還。」爆豪勝己雙手環胸,坐姿顯得有些懶散,「出去時門給我鎖上,我瞇一會。」

 

綠谷出久帶了鑰匙出門,臨走前給爆豪勝己加了件洗乾淨的病床被單,親了親他的額頭,「我回來叫你。」

 

「唔。」爆豪勝己閉著眼睛,很快就發出了輕鼾聲。

 

烈怒站在門外看他們,目光裡有著難以辨認的情緒。

 

他們走了十分鐘,走到一條小河邊,站在岸邊隔著兩步的距離並肩抽著菸。

 

烈怒透過河面的倒影見到綠谷出久手夾著菸皺眉忍住不咳嗽的樣子,無奈地笑了笑:「你還是一樣不擅長抽菸啊綠谷。」

「切島君才是,明明很討厭菸味吧。咳。」綠谷出久憋著嗓子咳了一下,被嗆得眼淚直流,用手腕的袖子擦了一下,索性用手指夾著不抽了,任憑煙霧順著背後來的風往前飄。

 

「沒辦法吧,這可是融入環境的第一步。」切島用牙齒咬著濾嘴,伸出一隻手指,「我稱之為變色龍戰術。」

 

綠谷出久捧場地笑了笑,兩人間沉默了一會,他又開腔:「我那條線很可能要斷了。」

「是因為爆豪嗎?」切島銳兒郎拍了拍他的肩,「沒事,不怪你,你那邊的確比較──」

「不是因為小勝,是我。」綠谷出久怔怔望著河面上自己的倒影,竟意外看見自己如此動搖的神情,「我……一個月前對我們的若頭輔佐動手了。」

 

切島驀地睜大了眼睛,「你說的動手……」

「我不知道。」綠谷出久閉上眼睛,神色痛苦:「我也被刺傷了,還吸了點毒氣,昏倒在巷子裡,是小勝把我撿回去的。」

 

切島垂下眼睛,像在消化這些話語內含的訊息量,他捏下嘴裡幾乎被咬爛的香菸濾嘴,用拇指內側揉了揉額頭:「我昨天聽到我那邊上頭的在討論支援連合會的事,今天才來找你了解一下,看來也不用了解了啊……」

 

「是啊。」綠谷出久用手捻熄了菸,像感覺不到燙一樣把菸蒂收集起來,塞進口袋裡。

 

「我一直想找個適合的時機。」他握住胸前片刻不離身的金屬項鍊,望著上頭雋刻的櫻花,「現在看來正是時候。」

 

他在切島複雜的注視下,拉開了金屬墜飾的機關,被裁分成兩半的櫻花,彷彿預示著未來的命運。

 

***

 

爆豪勝己醒來時,夜已經濃得幾乎看不見眼前了。

診所裡寂靜得像無人所在,他睡得有些昏頭,拍了拍腦袋坐起來,撥通了電話,對面卻無人接聽。

 

他坐在沙發上,花了一些時間適應夜色後,便站起身來,他想走過去開燈,餘光卻被矮桌上一個反射月光的小物件吸引過去。

 

那是一串鑰匙。

 

爆豪慢慢拾起那串鑰匙,盯著鑰匙串上勾著的花椰菜吊飾,眼神漸漸清明。

 

「又要說是逼不得已嗎?」爆豪低低的說話聲迴盪在太過空曠的診所裡。

 

他握緊了鑰匙,任憑它刺痛掌心。他不甘地深深垂下頭。

 

「──Deku。」

 

06.

櫻花總給人溫柔的印象。

 

粉色的、柔軟的、同時象徵大和民族的堅強……而此刻當它化作一顆以特殊規律一閃一滅的血色光,在神野署組對隊長辦公室內照亮一切,它其實並不像人們的既定印象那樣給八木俊典帶來正面影響。

 

八木擰眉注視著那些被安置在壓克力盒中的櫻花,唯一閃爍著燈光的那一朵。良久,當他意識到這個警訊確實來自於最掛心的弟子,緊蹙的眉間更加放不開了。

 

「綠谷少年……」憔悴卻依舊眼神堅毅的刑警用手掌撫面,深深嘆了一口氣,終於拿起桌邊的內線電話,「喂?請聯絡“villain案”的所有成員,明天早上九點務必全員參與行動前會議。」

 

「對……沒錯,」八木十分沉重地肯定了電話對面的驚疑,閉上了雙眼,「綠谷警員失敗了……他啟動了血櫻花。」

 

掛斷通話後,八木從抽屜裡拿出一張寫滿不同印刷體字的白紙,那張紙平平無奇又毫無重點,普通的就像一張隨處可見的廣告紙,然而只要拿出特殊的照光燈,往上頭一掃,就能見到在特殊波長照射下突出的幾個字符──拼湊成一句沒頭沒尾的話語:“連合會將在下週進貨G.E.M.G”。

 

這封由長期合作的線人留下的重要情報,前幾天才出現在線人指示的地點,原本大大鼓舞了八木以及villain案成員的士氣,此刻在血櫻花冷炙的光芒底下,卻顯得蒼白而無力。

 

八木放下了信紙,又是深深的嘆息,他獨坐在莊嚴的位子上,兩行熱淚緩緩流下。

 

他救不了他的弟子。

 

***

 

綠谷出久自十年前警校結訓起,便一直是年輕一輩刑警的表率。

 

人稱神野之光的組對資深刑警八木俊典,是警署百年難得一見的優秀人才,他依靠著強悍的外表和深得民心的為人,獲得了同袍與民眾的一致讚揚,許多年輕警員更視他為榜樣,綠谷出久也不例外。

 

綠谷剛加入神野警署的那會兒,組對正巧遇上了本世紀最大暴力團事件,參與其中的綠谷因為表現優異,而被八木注意到,自此之後便大力提攜他,直到幾年前綠谷出久主動提出要擔任潛藏在連合會臥底。

 

八木俊典原先是反對的,這一類工作的人選通常是傾向外表較具攻擊性、而且曝光度不高的警員,綠谷出久長相溫和,又曾在“那個事件”時跟隨八木俊典出現在前線,按理說不應該由他來做。

 

但他低估了綠谷出久的決心。那之後連續一個月,綠谷出久的穿著都花花綠綠的,一顆柔軟的海藻綠捲髮被他折騰成了非主流;他甚至在後頸刺了一對兔子耳朵;從前怎麼也學不會的抽菸,卻在兩星期內學會了,年紀輕輕的刑警拿著菸的手勢就像一個菸齡數十年的老菸槍。

 

於是八木俊典妥協於他,卻不明白這會造成多麼可怕的後果。

 

血櫻花計畫是在綠谷出久擔任臥底第二年時誕生的,在此之前,其他臥底的自保方法都只是代稱為櫻花。

 

而血櫻花計畫,則是綠谷出久在意識到自己未來有極大可能無法全身而退後,自主提出當臥底身分可能暴露或導致任務失敗的事件發生時, villain案指揮總部必須以最大利益化為目標,放棄任何保全他這名臥底的可能,全力抓捕villain──即連合會首腦,死柄木弔。

 

八木俊典既震驚又憤怒,他聯繫切島等其他同樣負責本案的臥底,希望強制召回綠谷,中止他的任務。可是當綠谷差人送來一顆與其他櫻花水晶燈全然不同,會在某個時機點以特定頻率閃爍的血色櫻花,他明白這件事的主導權已不在自己身上。

 

櫻花燈閃,原意應為自救。血色櫻花燈亮,卻是自殺。

 

八木俊典自從收到那一顆預兆不詳的燈後,沒有一天不活在後悔的陰影下。而綠谷出久──明知這個決定絕對會讓愛他疼惜他的人傷心,卻無法不為之。

 

他不怕殉職,可是他怕看著無辜的人為他死去。

 

所以就算時光倒流回到身分敗露那一天,他仍然會選擇伸出手。

 

那一天誰也沒有錯,佯裝喝醉倒在厚重布簾後面竊聽的綠谷沒有錯,因為第一天上班不怎麼熟悉高跟鞋走法的風俗小姐也沒有錯。

 

因為不小心踩到綠谷的腳,而與竊聽中的臥底對上眼,還能努力把持住不尖叫出聲,在死柄木弔和渡邊組老大交談過程中也努力不往布簾後方瞟,那位年輕的風俗小姐真的很善良。

 

因為她的善良,在渡邊組老大要求她服侍連合會的若頭輔佐,而那個變態老色鬼拿出通了電的假陽具,撕了風俗小姐的底褲並直接抵在她下身作勢侵入時,綠谷出久才會感到前所未有的憤怒。

 

他從布簾後方猛地竄出時,就已經明白自己中計了。死柄木弔絲毫不意外地望著他衝出來,嘴角帶著可怖的笑。

綠谷出久無法再假裝自己無意路過或者爛醉如泥,他握著從布簾上扯下來的束帶,從若頭輔佐身後用極大的力氣套住他的咽喉往後拖,周圍的小嘍囉敲碎了酒瓶、掏出了隨身的小刀或電棒要攻擊綠谷,都被他閃避過去。

 

不知道是誰帶了毒瓦斯,綠谷出久經過嚴格訓練的嗅覺一聞到不對勁便迅速屏息,可還是吸入了一點。他的頭有些痛,若頭輔佐在窒息邊緣隨手拿了個什麼往他腹部捅,他借力格擋開,卻還是被劃到,他悶哼了一聲,脫軌的五感讓這個本應算不了什麼的小傷痛加倍放大,綠谷出久下意識反箝男人的手並揮開,力道過大甚至將站在他身前的男人推翻。

 

誰驚叫了一聲,綠谷出久眼前有些模糊,他用力搖晃腦袋,湖綠色的眼睛不斷調整焦距,又胖又壯的男人臥地不起,他終於看見自己腹間那道不深不淺卻不斷流著血的傷口,以及扎在男人後腰那塊手掌長的碎玻璃片。

 

一群人衝了進來,卻不是料想中連合會或渡邊組的幫手,而是一群鶯鶯燕燕。

理應見慣大場面的風俗小姐圍著幾個男人,大聲尖叫像遇見了最可怕的連續殺人犯,引來了更多看客及渡邊組的人。不知輕重地推擠之中,綠谷出久被彷彿有意識的洪流推走,順勢跑出風俗店門,又遇見了下班經過的爆豪勝己,竟就這麼成功逃脫了連合會及渡邊組的追殺。

 

當爆豪勝己漸漸與他建立連結,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綠谷出久一邊偷偷享有著好久不曾與人有過度互動的生活感,一邊又想起了那個善良卻無辜的風俗小姐。

 

一切都是將計就計。死柄木弔早知道他埋伏竊聽,不過就是打算藉由凌虐風俗小姐釣他出來。

那麼,明明在那一晚見過抱著自己離去的爆豪勝己,卻一直沒有來打探消息,是否也是一種守株待兔呢?

 

綠谷出久被爆豪勝己抱起來時,意識還未完全消散,他聽見了爆豪和追兵的對峙,卻無法多做什麼。

 

他趁著兩人爭吵不歡而散離開了爆豪勝己,在爆豪勝己主動找上門前從底層混混口中得知死柄木弔確實掌握著爆豪勝己的行蹤,那種被盯上的背脊寒涼再次籠罩了他。

 

可是他無法拒絕爆豪勝己。

這個初次見面卻給他無比熟悉的感覺、小他兩歲的男人,亮眼而鮮活,炙熱且激烈地照亮著他,像一顆負等恆星,義無反顧地牽扯住他的手,將他拉到足以融化他的距離裡,他幾乎要完全沉浸在光芒裡,忘卻所有。

 

切島的出現點醒了綠谷出久。那個年輕風俗小姐痛苦卻正直的眼睛再次浮現腦海。

 

不得不去做,否則所愛之人將會受到傷害。

因為迫不得已,所以先放手離開。

 

綠谷出久確信指揮總部收到自己的警示訊息後,便刻意暴露自己,讓死咬著他不放的渡邊組及連合會逐漸合攏獠牙。

 

他被架著帶進連合會的和式大宅時,站在玄關的死柄木弔撫掌微笑,粗糙的手指抓住綠谷亂糟糟夾雜著泥沙與血的額髮,迫使他抬起臉來。

 

「說實話,你的演技並不差。」死柄木弔呵呵笑著,「不過顯然是我更勝一籌。」

 

綠谷出久失笑,心裡卻道:誰能贏得最後的獎項還說不一定。

 

「留著命,到時候還能拿來跟條子們談個好價碼。」死柄木弔一揮手,像掌握生殺大權的閻羅。可是綠谷出久知道,真正的閻羅並不是他。

 

07.

收到通知時,切島表現得十分平靜,這讓剛好和他待在一塊的上鳴電氣像個一驚一詫的傻瓜。

 

「不會吧綠谷……我記得血櫻花計畫一旦開始,臥底就會被──」上鳴面色慘白,忍了忍,終究沒有再往下說。

切島神情黯淡地狠吸了一口菸,低垂著眉目,「這是綠谷自己的選擇。他說他不能再繼續殃及無辜。」

 

「什麼殃及無辜……等等,所以你早知道?」上鳴扯住切島的手臂,正想逼問他,兩人後方突然有細微的腳步聲接近。在這半夜兩點的住宅區,兩人不免得提起防備心,順勢歪斜著互相倚靠彼此。

 

「呀──早知道今天這一攤老子能喝倒整間屋子的人,我他媽就應該多點些好菜讓那些手下敗將買單!」上鳴扯著本來就歪一邊的領帶,迅速裝瘋賣傻起來。切島配合他歪著頭顱故作嫌棄樣。

 

「不用再裝了,這招對我沒有用。」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停在他們背後。

切島睜大眼睛,扭頭一瞧,果然看見了那天在診所裡毫無防備睡去的男人。

 

「爆豪。」

「誰啊?」上鳴從未和他打過照面,此刻只一頭霧水,還想繼續演下去:「還要喝是嗎?別以為我這樣就算完了!」

 

金髮男人全當沒聽見,只是又往前走了兩步,赭紅色的眼睛直直盯著切島銳兒郎,「你一定知道廢久去哪了,告訴我。」

他用的是直述句,完全不給切島糊弄他的機會。切島苦笑了一下,並沒有立刻說漏嘴,架好還摸不著頭緒的同伴,扭頭欲離去。

 

爆豪勝己佇立在原處,夜風拂過,他突然順著風輕聲說出一句話。

 

只一瞬,聽力極佳的兩名臥底警察便反應過來,雙雙回過頭,金髮男人神色自若,冷靜承受著兩人猛地掃過來的尖銳視線。

 

「你──你不是個醫生嗎?怎麼會?」切島愕然,他沒有想到自己無意間認識的人物竟然會是與自己息息相關的角色,更沒有想到這人竟會與綠谷出久……

 

上鳴眼神清明,絲毫不見方才的醉態,他凌厲地盯著爆豪,質疑他:「我們為什麼要相信你的話?光憑一個名字──」

710日晚間八點,」爆豪勝己注視著他們慢慢睜大的眼睛,續道:「這是最近一次我給你們線索的時間點,不信可以去問你們隊長──哦,要我說出你們隊長在道上用的化名嗎?」

 

爆豪勝己握緊了褲袋裡那串鑰匙,他又往前逼近了兩步,直到切島與上鳴都能清楚看清他眼底的血絲:「我有權利過問“villain案”的進度。」

 

「告訴我。」爆豪目眶欲紅,「綠谷出久現在到底在哪?!」

 

***

 

他被一桶冷水潑醒。

 

耳邊響起零零散散的訕笑與打鬧,綠谷出久花了一些時間才釐清那內容與自己無關。

長達十多個小時的拷打,縱使是經過地獄般訓練的臥底警員都難以消受,綠谷出久嘗試眨眼,左邊眼皮似乎是被流下來的血黏住了,睜不太開,他又動了動被吊在兩邊柱子上的手腕,彷彿能聽見自己的關節喀喀作響。

 

死柄木弔對於他這個曾經的手下嘍囉好得過分了,綠谷露在衣服外的部位看上去皮開肉綻異常的慘,骨頭倒是一根沒斷。

嘍囉們也就剛開始那會兒揍得特別狠,後面大概是覺得無趣了,連棍子或刺鞭落下來的力道都減弱許多。大多時候那幾個小流氓都只是做著自己的事。

 

綠谷出久對於這意外的情況卻不太滿意。料想中的劇本應該是他被嚴刑逼供,直到心跳停止,連合會都得不到一星半點情報。而早已被他動過手腳的櫻花項鍊將會因為生物聯動,在他心臟驟停的那一刻發出強力的電磁波,癱瘓連合會窩點所有對外聯通管道,為警察攻堅開出起步的槍聲。

 

現在這樣不上不下的是有點棘手。綠谷出久半瞇著眼睛,快速思考,項鍊還在他身上,死柄木不覺得他掌握了重要的訊息,連搜身或問訊都不屑於做,恰好如了綠谷出久的意。

 

綠谷出久低垂著頭,掩藏在散亂髮絲底下的眼睛聚焦在手腕上那條鑲嵌在牆壁裡的鐵鏈。

要是能弄斷鐵鏈,他就能摸到後頸皮下植入的那塊遠端遙控金屬,植入的疤痕被他以可愛兔子耳朵的刺青蓋過去,只要撕扯開那對耳朵,破壞那塊金屬,就能啟動plan B,引爆櫻花項鍊內的奈米炸彈,即使無法將連合會這棟老宅夷為平地,也足夠炸飛這間偏僻暗房幾塊磚瓦,引開所有人注意。

 

他所設想的盡是最狠毒的自毀方式,縱然是作惡多端的連合會,也無法猜到他會以怎麼樣的方法給警方演示最後的線索。

 

死柄木弔過於看輕綠谷出久,也許是那一天綠谷出久的作為太像意氣用事,讓他認為這個看上去年紀不大的警員不成氣候,不需要多費心思提防。

綠谷出久確信自己在故意被連合會抓住的前一天,偷偷潛藏進來查到的那批大量的非法軍火,此時仍舊存放在原地。他們完全沒有轉移這批貨的想法,那批軍火佔滿了整整一座倉庫,要掩人耳目運出這棟老宅不是易事,只能分批搬運。而分批搬運相當於直接告訴警察他們正在幹一些見不得人的事。

 

死柄木弔應該打算開誠布公,直接和警方談條件。綠谷出久推測這是他尚未被滅口的主要原因。

 

他不可能讓連合會與死柄木弔得逞,更不可能讓八木俊典為了他眼睜睜放過死柄木弔。

 

綠谷出久悄悄地長吁一口氣,輕輕拉扯牆上的鐵鏈,對它牢固的程度皺了皺眉。他抬起頭,望向坐在他前方正低頭玩著手機遊戲的一個嘍囉,雙腿悄然蓄力,猛地向後盪了一下。

 

「你幹──」察覺到他動靜的嘍囉剛抬起臉,話都來不及問完,便被一腳踹中下巴,整個人往後倒。

 

「喂!找死啊?!」其他人一驚,紛紛圍了過來,又開始對著綠谷出久拳打腳踢。

「發什麼神經?」

「還以為你昏死過去了,竟然還留著這點力氣!」

「咱們乾脆削斷他腳踝算了!反正老大只說了要留活口。」

「好主意!刀拿來!」

 

綠谷出久坦蕩地望著那個找來武士刀的傢伙,扯動嘴角笑了一下,「砍腳踝多麻煩,有種對著我脖子砍。」

 

「你以為我們傻?」其中一個人照著他的腹部又是一拳,「你死了我們的貨怎麼出去?還指望著你給我們做交換條件的籌碼呢!」

 

綠谷出久垂下腦袋緩了緩,復又抬起頭來,他露出了連自己都不曉得哪裡學來的狠戾笑容,連聲笑道:「諒你們也不敢。」

 

黑道傢伙們被這麼一挑釁哪裡能忍,個個張牙舞爪著叫囂,不管不顧就要架住綠谷的雙腳砍。

 

「你們在幹嘛?」

人群後方響起了一道格外冷漠的聲音,音量不大,卻足以遏止這場吵鬧。小流氓們回頭,卻見一個金髮男人站在門口,面孔半生不熟,有幾人看了老半天,才認出來:「是專門給黑道看診的D醫生!」

 

綠谷出久的心臟狠狠震顫,這一刻他以為自己心跳已經停止,可是下一秒卻又重重撞擊了他狹小的胸腔。他面不改色,眼神卻不由自主投向怎麼也不該出現在這裡的男人。

 

爆豪勝己並沒有看他,醫生神色厭煩地指了指拿著武士刀對綠谷出久腳踝比劃的人,用煩躁的口氣說:「你們老大才要我來給這個條子治療,你們現在是想增加老子的工作量嗎?」

 

「老大要你給他治療?」混混中看上去稍微資深的傢伙懷疑地看著他。

「不然?老子吃飽沒事幹,來你們這鬼地方串門子?」爆豪目光鋒利地瞟了他一眼,「都給我滾開,別在這裡礙事。」

 

男人的氣場過於強大,加上其中幾個人確實被他醫治過,不敢明目張膽地得罪他,圍在這間暗房的人紛紛離開,只留下最初負責看守綠谷出久的兩個人。

 

爆豪勝己在暗房裡信步繞了一圈,翻箱倒櫃弄出了一連串聲響,最後停在綠谷出久身前,背對著他朝那兩人問話:「他媽的醫藥箱呢?你們交代老子要空手來,卻連個治療器具都不給?像話嗎?」

 

那兩人互看了一眼,被質問到無法反駁,抽著菸的較資深混混一撇頭,另一人便出門去找醫藥箱了。

 

如此一來,屋內便僅剩爆豪勝己、綠谷出久,以及那最後的看守者。

 

爆豪勝己又走到門口,神態自然地關上門,落了鎖。

 

聽見上鎖聲音的抽菸混混這才不耐煩地抬起頭,問他:「你鎖門幹什麼?」

「病人隱私。」爆豪勝己煞有其事地回答他,慢慢地轉過身來。

 

那混混嘁了一聲,別過頭嘟嚷:「規矩多的跟娘們似的。」

 

爆豪勝己咧嘴笑了一下,直到此時,他才與綠谷出久對上眼,並且望著他綠色眼瞳裡複雜的情緒。

 

「不多,我一條條數給你聽。」爆豪直直走向那混混,在對方尚顯困惑的同時,陡地架起手肘狠狠給他一拳。

 

  • 我看診的時候,不准給我坐旁邊當大爺抽菸。」

混混防備不及,被揍歪了身子,從椅子上跌落在地,又迅速爬起來大吼:「你瘋了不成?!」

 

「第二條,」爆豪勝己沒理會他的咆哮,逕自架起雙臂又是迅猛的一拳,出手竟是標準的拳擊姿勢,「不准比主治醫師大聲,廢物就給我好好閉嘴待著!」

 

「來人!來人!」混混連挨了紮實的兩拳,頭都昏了,他掏著身上的對講機,拿到嘴邊還沒按下按鈕,就被爆豪一腳掃飛機器,連帶著踹中了耳輪,頓時腦袋嗡嗡作響,倒在地上半天無法動彈。

 

做為醫生的爆豪勝己太了解如何讓人體短時間內失去行動能力。他輕輕鬆鬆拎起耳鳴的混混,摀住他的眼睛,用手臂卡著他的脖頸把他掄到牆上。

 

「第三條,」他屈起腿,用膝蓋骨踢男人的下體,眼神一凜,握緊右拳往他的胃部猛摜了三拳,而後往後退了一步,冷眼看著男人哇的一聲吐得唏哩嘩啦。

「動了老子的人,就別想著能全身而退。」

 

最後爆豪一個手刀狠劈在混混脖頸,男人從頭到尾竟毫無反擊空隙,就翻著白眼倒地不起。出手驚人的醫生隨手拿了幾條繩子把他和椅子捆在一塊,才轉過身來,看著目瞪口呆的綠谷出久。

 

「……第四條。」

「怎麼還有?!」綠谷驚呼,「他不是暈過去了嗎?」

爆豪慢慢走過去,抬起手扯斷綠谷出久破爛衣衫裡的那塊櫻花項鍊,往遠處丟開了。

 

被吊著的綠谷出久視線比他高,爆豪勝己就微微仰頭,右手極輕地摸他臉上的傷,手指慢慢順著挪到他的後頸,指尖按住了皮肉之下的那塊薄金屬。

──他和他在無數個夜晚裡糾纏了那麼多次,他曾經重重舔過了那塊皮膚,恣意啃咬過親吻過,怎能不知道底下藏著什麼玩意?

 

「第四條,」爆豪勝己又重複了一遍,「曾經抱住我,要我好好愛惜自己生命的傢伙,不准給我隨隨便便地死去。」

 

綠谷出久張口,卻無言,他聽不太懂爆豪勝己的意思,隱約又覺得哪裡好像有著既視感,太陽穴抽搐般隱隱作痛。

 

「還是想不起來?」爆豪勝己按下他的脖頸,額頭抵著他,「虧我在巷子裡第一眼就認出來你,渾蛋書呆子警察。」

 

只一個充滿不敬的蔑稱,綠谷出久忽地張大了雙眼,記憶頓時間復甦。

 

08.

十年前的綠谷出久,於警校畢業之後被編入了組對的“剃頭課”,即暴力團對策課,他的形象實在與課裡的同袍相差甚遠,聽聞他以八木俊典為學習目標,還被一身流氓氣的前輩們嘲笑教育了一番。當時是爆豪光己──被編派與他搭檔的資深女刑警──站出來教訓了一群為老不尊的前輩,並且帶他出入各種大場面,教他如何與流氓混混斡旋。

 

「菸要這樣拿。」美麗卻銳利的女士示範了一次充滿匪氣的抽菸手勢,綠谷學著她吸了一口菸,嗆得上氣不接下氣。女士豪爽地拍著他的背,哈哈大笑:「看來你小子要學這個還早得很!」

 

她教他在任務時融入黑社會的技巧,末了卻帶著難以言喻的表情拍他腦袋,「像你們這樣的年輕孩子,最好還是別參與這種任務比較好。」

 

「容易死掉的。」女士看著他,目光宛如在看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兒子,充滿了疼惜與不捨:「要好好愛惜自己的性命啊,出久。」

 

綠谷出久虛心接受她的教導,並從她口中得知她的丈夫同為警員,在三機搜服役中,而他們念高三的兒子則是年級第一,正在準備醫學院的入學考試,沒意外的話應該能順利考上東京第一學府。

 

優秀的爆豪一家,經常是刑警們茶餘飯後的誇讚對象,偶爾有一兩個嘴皮子癢的故意逗爆豪光己,便說:「大姐頭!等你兒子當上醫生你就可以退休啦!好好享清福等著抱孫子!」

「說什麼鬼話!我才不稀罕什麼抱孫子!」光己總是中氣十足地一邊大聲講話,一邊敲刑警們的頭:「而且老娘還年輕著呢!抓小混混比你們這些兔崽子跑得都快,退什麼休?!」

 

然而正是她的不服老,讓她在本世紀最大暴力團事件時衝到了第一線,與身為機搜成員的丈夫一同協助八木俊典深入敵營。

 

──而後為掩護八木俊典,雙雙慘遭暴力團圍攻殺害。

 

當時的綠谷出久因為資歷淺薄,被安排在後線,他恍惚地望著救護班對那兩位前輩從緊急施救到最後無奈退開,覺得一切彷彿不醒的噩夢,令人無力而難以招架。

 

長達好幾個小時的交火讓警方筋疲力竭,綠谷出久自告奮勇替換一個受了傷的前輩上前線支援,憑藉著迅速而準確的臨場反應撕開一個破口,使警方成功壓制住奮力抵抗的暴力團,最終逮捕了首腦及一幫高級幹部。

 

他戒護著被上了手銬的暴力團份子上警車時,遠遠瞧見一個金色的身影飛撲而來,只以為搭檔的前輩死去真是一場夢,來不及高興就被比女性要強得多的力量狠狠撞開。

 

身上還穿著校服的爆豪勝己掄起拳頭,死命地往暴力團份子身上捶,甚至把人打得癱倒在警車車門上。周圍的警察上來要拉開他,卻都被少年的瘋狂逼退。

 

一夕之間失去雙親的少年全程沉默,卻目眥欲裂宛如修羅,他本該學著治療傷病的雙手染上骯髒的血,卻還在不斷地往下砸,一副要活活打死那個流氓的樣子。

 

綠谷出久難過地從背後抱住他的腰,不顧他胡亂揮拳的動作波及自己,徑直將他往後拖。

 

「別打了……!你會打死他的!」綠谷出久的身量並不比他壯碩,甚至是相對纖細的,他拖不動發狂的少年,乾脆繞到他前方對著他的臉抬手就是一巴掌。

 

少年驀地靜止,他被搧得偏了頭,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綠谷出久看不清那是在哭還是在笑,只聽見少年低聲地問:「打死了又怎樣?」

 

爆豪勝己抬起眼睛,形似母親的紅色眼眸無光,「像這種人渣,死了一點都不可惜。」

 

綠谷出久啞口無言,他張了張嘴想說話,卻感覺鼻酸感像洶湧的泉堵住了口鼻,使他哽咽無法言語。

 

「你也是。」爆豪惡狠狠地拎起他的衣領,「你是我媽的搭檔吧?難道不想殺了這些人渣嗎?你為什麼還要阻止我,你這個渾蛋書呆子警察!」

他很激動,激動到嗓子都啞了,眼淚卻流不出來:「你不會恨不得殺了他們嗎!!!」

 

綠谷出久又用力打了他一巴掌,「我不會!」

 

年輕的警員表情痛苦,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強忍著按住僅僅小他兩歲的少年:「就算我很想這麼做,我也不會。因為我要愛惜我的生命。」

 

爆豪勝己怔愣住,他看著眼前這個比他更像個孩子的刑警,眼神似乎對他的話產生了些許觸動。

 

「你也要愛惜自己的生命。」綠谷出久舉起拳頭,不輕不重地,抵在少年的心頭處,帶著哭腔說:「否則我不會饒了你。」

 

***

 

「同樣一句話,我奉還給你。」爆豪勝己咬了咬牙,手掌握緊了綠谷出久的後頸,「你這個蠢蛋……自己說過的話為什麼不記得?!」

 

綠谷出久注視著爆豪勝己的臉,微張著嘴搖了搖頭:「我接受臥底訓練時也接受了專業的心理暗示,容易影響任務的特定記憶非常模糊──」

 

他困惱地閉上雙眼,總算明白爆豪勝己給予他的熟悉感源自何處,同時也感嘆重逢的時機太不湊巧。

爆豪勝己的出現毀壞了他所有的計畫,伴隨他而來的那些往事,那些塵封在心底上了鎖的沉重回憶重返陽光之下,讓原本不畏死亡的刑警腳下生出了難以擺脫的牽絆。

 

他不能在這種時候掉鏈子,更不能讓爆豪勝己和他待在一起。

 

「別管那些……你不能待在這,快走!」綠谷出久仍被吊著無法使勁,便用腦袋撞爆豪勝己,「他們一定馬上就會察覺到不對勁,你快走!這件案子的指揮總部馬上就要發動攻堅行動了!」

 

爆豪聽若罔聞,他退開幾步,拾起那把被擱置一旁的武士刀,抽出來端詳了一下,隨即一刀砍斷綠谷出久右手連接的鏈子。

 

他若無其事地接住了落地的綠谷出久,舉刀要往左手邊的鏈子再砍一刀,綠谷出久卻拽住了他,不讓他動作。

 

「小勝,聽我的,快走。」綠谷出久渾身狼狽,眼眸卻格外堅定而不容質疑:「不能連你也在我面前受傷甚至死了。」

 

爆豪勝己維持著舉刀的姿勢,低垂著眉眼看他,「你不記得當時跟我說的話,我可是記得很清楚。」

他欲揮刀,綠谷卻不配合他,故意把鏈子弄鬆了,還用另一隻手去推爆豪,讓他難以下手。

 

「你他媽……!」

時間緊迫,爆豪勝己也擔心連合會的人隨時破門而入,他惱火地扔了刀子,兩手捧住綠谷出久的臉,強硬地咬他的嘴唇。

 

濃烈的鐵銹味在兩人唇間散開,綠谷出久分神地想,和爆豪勝己的每一次相遇好像都是帶著血的腥氣,與足以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官的刺激彷彿成了一種制約,連帶著心臟也開始脫序地搏動。

綠谷出久從喉頭發出掙扎的嗚咽,他像渴求著緩解傷痛的病人,仰起腦袋尋求著眼前唯一能醫治他的良藥,主動飲下腥甜的熱吻。

 

爆豪勝己用舌頭掃蕩了綠谷出久倔強的嘴,捲走他所有的拒絕與固執,直到兩人因為精神上的緊張與焦慮而氣喘吁吁分開。

 

「你知道G.E.M.G吧。」爆豪勝己突然開口,「我就是G.E.M.G,是我找上了八木隊長,要求他讓我協助組對辦案。」

 

曾經的少年用手抹開了綠谷出久臉上的髒汙與愕然,深深看著他:「你懂了嗎?綠谷出久,我不再是當時那個連高中都沒畢業的小鬼,沒辦法給父母報仇,只能胡亂遷怒、眼淚想流也流不出來的孤兒。我來這裡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保住你這條命。」

 

綠谷出久仍在喘息,他忽然感覺眼底一陣刺痛,恆星強大的光芒在他眼前炸開,使他如同畏光一般瞇起了雙眼。

 

男人說:「從今以後不要再跟我說什麼逼不得已,不管你有幾個放棄自己的plan A.B.C,我都會是那個plus。」

 

「現在,把左手給我,菜鳥警察。」

 

綠谷出久為這句話真心笑了起來,他艱難地伸出尚被束縛的左手,將自己放進爆豪勝己的掌心,並順從地回應:「はい。」

 

09.

在裡應外合的攻堅行動下,組對成功清剿了連合會老巢,當場查獲那批堆到倉庫天花板的大量軍火,也抓捕了幾乎全部的連合會主要成員。

 

唯獨美中不足的是,在交火中身受重傷的連合會首腦死柄木弔趁亂逃走,在警方窮追不捨的境地下,那個總是帶著滲人微笑的男人逃到了海邊,在眾目睽睽之下轉身跳入暗潮洶湧的海裡,轉瞬間便不見蹤影,生死未卜。

 

儘管如此,綠谷與切島等人於本案的臥底任務仍算是徹底結束。為了避免餘黨的報復,警視廳一向不會對有功的臥底進行檯面上的表揚,但綠谷出久一回到組對,仍舊受到了同袍們盛大而感人的歡迎。

 

八木俊典將綠谷出久單獨叫到了隊長辦公室,先是鄭重地朝他行了個舉手禮,然後用力地擁抱他,拍他的背。

 

「對不起,綠谷少年,謝謝你,謝謝你能平安歸來。」

八木蒼勁的嗓音充滿了愧疚與驕傲,他閉了閉眼睛,「我以你為榮。」

 

綠谷出久回抱了他的第二位導師,他的身體在這長達數年的任務中早已疲憊不堪,可是當他回到了組對,穿上警服站在辦公室裡,那股最初的熱血仍然重新沸騰起來,點燃他幾乎要死去的心。

 

八木俊典捧著一個絨布方盒,打開後將它遞給綠谷出久,裡面是一枚亮閃閃的鍍金勳章。

「辛苦你了,綠谷警官。」八木略帶遺憾地說:「雖然我很想在正式的場合替你戴上這枚英雄勳章,但為了保護你的安全,我們只能低調行事。」

 

綠谷出久望著那枚金色勳章,驀地接過了方盒,抬起頭來:「隊長,我能把它帶走嗎?」

「當然,這是屬於你的。」八木點頭應允。

 

於是綠谷出久帶著那以傷與血換來的榮耀,來到了烈士墓園。

 

他很久沒有來這裡了,礙於臥底的身分與心理暗示,幾年來他都無法為他的前輩們上香,而在一切結束後的現在,他希望將他第一枚光輝的獎章與爆豪夫婦分享。

 

這一天烏雲密布,墓園裡卻站著一個宛若烈陽的人。

爆豪勝己雙手插兜,站在父母的墓碑前垂首而立。綠谷出久慢慢走過去,與他並立,手裡打開了那個方盒。

 

「前輩,這是我和小勝一起贏得的第一枚勳章,獻給兩位。」他彎腰,將盒子擺在爆豪帶來的花束旁邊,雙手合十,「請兩位保佑小勝一生平安。」

 

對綠谷的到來與舉動絲毫不訝異的爆豪終於開了口,問他:「誰要你給我許願了?你自己呢?」

 

綠谷出久沉吟一會兒,轉頭望向爆豪勝己平靜的側臉,露出溫和的笑容:「不需要。」

 

爆豪勝己同樣側首,望著他的眼睛,聽見他說:「因為我已經有你的plan A plus了。」

 

爆豪勝己勾起一邊嘴角,他掏出左手,將兜裡的一串鑰匙塞到綠谷出久手心裡,「拿好,別再亂丟了。我可沒有第二把備用的。」

綠谷出久望著那串鑰匙上依舊別著的花椰菜吊飾,極輕地頷首:「嗯。」

 

烏雲最終未能成雨,灰溜溜地散去。墓園裡,陽光正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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