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齡操作注意,年齡差14歲

 

01.

『今天是在帝光幼稚園實習的第四週又兩天,在這裡,我…』

「老師──!火神老師!大輝君又把人弄哭了!」

 

火神停下筆尖,懊惱地垂下腦袋,雙手用力地耙抓著紅黑色的頭髮。小教室外小女孩特有的軟嫩尖嗓由遠至近,火神強打起精神,硬是擠出笑臉迎向來打小報告的小女娃。

 

「怎麼了嗎?愛美?」

他彎下腰,盡量使自己的高度與小女孩齊平,綁著兩條小馬尾的女娃抓住火神的手指,小手則指向教室外正傳來陣陣淒慘哭聲的地方。

 

「老師,大輝君搶洋平君的玩具,把他弄哭了!」

「呃──」火神頭大地望著門外正等自己去收拾的殘局,感覺太陽穴突突跳著,「好,我知道了,愛美先回去班上好嗎?老師等等就過去。」

「好──」

 

送走小女娃後,火神回頭看了眼自己寫到一半的實習週記,明朗的臉龐頓時垮下,他捋起衣袖,走出教室準備好好教訓他們班的搗蛋大王──青峰大輝。

 

圍在沙地邊的小孩們一見到人高馬大的火神走近,不相干的人呼啦啦全散了,躲在教室門後觀看著這一場訓導大會,唯獨沙地裡的兩個當事人一個站得直挺挺,一個哭得直打嗝,雙雙瞪著大眼睛努力仰起頭看著逐漸靠近的火神。

 

火神先是瞥了“加害者”一眼,瞧見皮膚有些黑的靛髮小孩毫不認輸地盯著他,於是暗地裡嘆了口氣,先蹲下來安撫哭個不停的“受害者”。

 

「好啦洋平君,男人可不能哭得這麼大聲啊,告訴老師你怎麼了。」火神將雙手繞進小男孩腋下,將哭得全身發汗的孩子從沙地裡拎起來,男孩發覺老師是向著他的,身體一扭便鑽進火神懷裡,同時伸出肥肥短短的食指指著青峰鼻子。

 

「老師!大輝君剛剛把我正在玩的鏟子搶走!我叫他還給我,但是他把沙子潑到我身上!」

小孩子告狀的本事十分了得,短短幾句便把事情來龍去脈基本交代清楚了,火神挑了挑眉,一面拍拍男孩汗濕的背,一面將他放到平地讓他站到後面。

 

火神轉向壓根不認錯的青峰,再次單膝蹲下,向孩子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小男孩噘著嘴十分不高興的模樣,兩腳像生根似的黏在原地不動。火神挫敗極了,卻又不能表現出來,只得硬著聲嗓叫他過來。

「大輝君,再不過來的話,我就不聽你的解釋,直接處罰你了喔。」

「哼。」孩子一聽,這才不甘心地鼓著圓滾滾的臉頰,慢吞吞地來到火神面前。

 

「我本來就要用鏟子的!是他先搶走的!我也想玩啊!」青峰不服氣地辯解,火神眨了眨眼,回頭望了洋平一眼,被關注的孩子慌了,支支吾吾地道:「可是…他沒有說他也想玩。」

火神撓了撓頭,看了看洋平又回過來看青峰,最後把兩個小孩都拉到跟前,一手搭著一個人肩膀,好聲好氣地道:「大輝君,你想玩的話,和洋平說一聲,讓他和你一起玩不就好了?不可以動手搶,這樣是不好的行為啊。」

 

青峰昂起頭看他,眼神裡滿是彆扭。

火神又轉過頭對洋平說:「洋平君,老師知道你很乖,大輝君想跟你一起玩,如果他跟你說請你跟他一起玩,你就原諒他,然後一起玩好嗎?」

洋平糾結地覷了青峰一眼,微微點了點頭。

火神露出微笑,拍拍青峰的背。

 

「好了大輝君,跟洋平說“跟我一起玩吧”,然後兩人就和好了不要吵架吧!」然後他就可以回去繼續寫那令他頭疼的實習週記了。

洋平拉了拉火神的衣服,正經八百地看著他,嚷道:「老師!要說“請”才有禮貌!」

火神茫然地頓了頓。

 

「呃…好吧,那就說“跟我一起玩吧…請”?」

 

話一說完,躲在教室門後的小朋友們哄堂大笑,連懷裡的兩個小冤家都笑得咧出白牙。火神被一群小屁孩取笑,臉上燥得不行,揮了揮手要教室的小孩們進去,等到笑聲好不容易減小,青峰卻突然跳出火神臂彎,指著他的鼻子笑得特大聲,還對他扮了鬼臉。

 

「笨蛋──笨蛋火神!連敬語也不會講的笨蛋老師!」

 

火神嘴角一抽,頂著即將被惹毛的兇相低聲道:「你剛說什麼?」

「火神老師是笨蛋!我才不要跟那個白癡一起玩呢!」青峰一路蹦躂著大喊,衝進老虎班的教室,火神瞪著他的歡脫小背影氣得牙癢癢。懷裡的小男孩一聽青峰放肆的嚷嚷,眼睛裡又蓄滿了淚水。

 

「嗚哇老師他說我是白癡啦啊啊──」

「呃,沒關係,洋平你不是白癡!別哭啊…」火神哄著孩子,心裡抱怨著青峰的行徑,恨不得把黑皮小鬼吊起來狂抽屁股。

 

02.

火神今年是幼兒教育系二年級的學生,目前在帝光幼稚園實習中,在這裡他負責輔助正職的幼稚園老師黑子哲也,幫助他帶領老虎班。

 

兩年前自己陰錯陽差考上幼兒教育系時,火神曾經認為這是老天對他的捉弄,試想一個身高一米九,一頭紅髮,長相與和善親切完全沾不上邊,且因海歸的緣故日語極差的男人,混在小孩堆裡該是多麼可笑的畫面。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火神其實並不討厭孩子,姑且也就這麼念上來了。然而,在實習的這些時間裡,他似乎對孩子的難搞程度有些低估了。

 

在老虎班眾多孩子裡,不可避免地有一個如同孩子王般的人,擔任著發揮搗蛋功力、欺負小同學、甚至欺負經驗不足的實習老師的角色,那個人就是六歲的青峰大輝。

 

自從火神來到老虎班的第一天,糾正了對方因口齒不清說錯的『Bagami』,小男孩便記下這令他當眾出糗的“血海深仇”,平常的小搞怪層出不窮,每天更是對著他的眉毛頭髮和差勁的敬語極盡六歲小娃之能,嘲笑之餘還附帶挑釁,肆無忌憚的行為讓火神既苦悶又生氣,但也只能告訴自己別和小孩子一般計較,繼續努力和青峰維持單方面的友好關係。

 

黑子曾因這件事慰問過他,甚至暗示他若真不適應可以換到隔壁班,但火神拒絕了。

再怎麼樣也不至於被一個六歲的小鬼欺壓到得換班級實習吧?他不信自己沒辦法征服那個小黑皮。

 

這一天,黑子在準備完課堂用具,請火神過來幫忙搬去教室時,那雙湖水藍的眼睛也一如往常看透了火神的鬱悶。

 

「請不要挫折,火神君,小孩子多少都有些反叛心理的,並且,越是喜歡越是要欺負這一點,在小男孩身上會更明顯表現出來。」

「呃,但是我覺得大輝他是真的討厭我…的說。」火神撓了撓頭,撇撇嘴轉而露出笑容,「沒關係啦!我還能忍。」大不了,忍不下去時就在心裡模擬小鬼哭得可憐兮兮的模樣,過過乾癮。

 

黑子嘴邊的弧度淡得幾乎無法察覺,他將一疊畫紙和幾盒彩色筆遞給火神,與他一同走出老師們的辦公室。

 

「火神君,你就維持目前的態度就行了,不必特別放縱大輝君。小男孩有的時候需要一些刺激,知道你的厲害之處後,他就會反過來變成你的跟屁蟲。」

「誒?」

火神對黑子的建議表示懷疑,然而黑子雖看起來與他年齡相差不大,其實最早教的那批小孩現在都已經是國中生了,他的經驗分享絕對沒有壞處。

火神想了想,點頭應和。

 

「唔,好吧。真是這樣就好了。」

 

結果當天下午的圖畫課,實習老師火神君又被熊孩子大輝君用一幅看不出原形的小龍蝦圖,狠狠嘲笑了一番。

 

 

──果然要擄獲小孩子的心並不是一件容易事。

 

火神蹲在對瞪中的愛美與青峰之間,無奈地心想。兩個孩子正因為青峰的以小欺大行為而僵持不下,火神做為當事者兼調解者,只能拍著兩個孩子的背好生安撫。

 

「跟火神老師說對不起!」愛美鼓著臉頰指向青峰的鼻尖,「不可以欺負火神老師啦!」

青峰同樣鼓著臉,他像個小大人似的環抱著雙手,對愛美的指責全當耳邊風。

「才不說!我沒有錯!笨蛋火神本來就長得很像小龍蝦!」

 

愛美氣得渾身顫抖,一雙大眼睛瞪得圓圓的,她一手捉著火神的袖子,一手攢緊自己的裙襬,嘴唇抖動著。火神十分懷疑她下一秒就會落下豆子般的淚珠。

 

「火神老師最好了,他才不是小龍蝦!」

「明明就是!」青峰得寸進尺地指著火神的眉間,哈哈大笑:「和我星期天去河邊抓的小龍蝦一模一樣!」

「才不像!」

「就像!」

「才不像!」

 

「好了…」火神暗嘆,小孩子吵起架來真是沒完沒了。

 

就在兩個小娃娃越來越激動地爭論時,另外一個小孩不怕死地湊過來了,那就是黃瀨涼太──年僅六歲,行為舉止卻像個成熟小大人似的童裝模特。

 

金髮的小男孩將食指按在嘴唇上,歪著頭靠近青峰背後,火神察覺到他的接近,剛想揮手讓他回去,小男孩卻一臉好奇地走到兩個吵得臉紅脖子粗的孩子旁邊,看著青峰道:「小青峰──我聽認識的模特姐姐說,喜歡一個人的話,會把那個人跟自己原本喜歡的東西想像在一起喔──」

「什麼啊?黃瀨你在說什麼?」青峰不耐煩地瞪向攪局的小男孩,「還有不要叫我小青峰啦,你走開!」

 

「就是啊,涼太君,你先去旁邊跟其他小朋友玩好嗎?」火神焦急得不行,生怕黃瀨也受牽連,事情越發不可收拾。

「我的意思是說──」黃瀨伸出小短手指著火神的眉,又指了指青峰,露出不符年齡的笑容。

 

「小青峰不是喜歡小龍蝦嗎?所以你說火神老師的眉毛像小龍蝦,就是喜歡他了。」

 

「哈啊?!你、你在說什麼…!」青峰先是愣了愣,而後小臉迅速炸紅,他揮著小拳頭氣呼呼地反駁黃瀨,「我是喜歡小龍蝦!可、可是我不喜歡這傢伙!」

 

火神皺了皺眉,想針對青峰的措詞好好再教育一番,想了想還是作罷。這個場合下的話小鬼頭大概也聽不進去吧,只會更加羞憤而已。

 

而另一邊的愛美可就沒有大人的理性考量了,她直接對青峰怒道:「要對老師有禮貌!而且你如果喜歡火神老師,就要對他更有禮貌!像我一樣!」

「我才不喜歡!最討厭了!」青峰越說越急,小拳頭嚇退了胡亂摻和的黃瀨後,便順勢轉向愛美。然而他與愛美之間的距離僅僅大人的半步之遙,青峰的手臂一揮過去,不出意外會落到愛美的腦袋側邊。

預見這個結局的火神眼神一凜,大手嗖地一下抓住了青峰的手臂,免於孩子吵架演變成暴力的場面。

 

愛美呆滯地瞪著橫在眼前的大手及小手臂,而青峰先是驚慌地看了火神一眼,意識到自己的手仍被捉住,於是開始試圖掙脫。

火神並沒有放開他。紅髮的年輕實習老師一反常態,嚴厲地盯著還頂著倔強臉龐的小搗蛋鬼,抿著唇開了口,聲音卻低沉得不像平常的嗓音。

 

「青峰君,你知道你剛剛差一點打了愛美嗎?」火神特地稱呼了青峰的姓氏,暗示對方談話的嚴肅程度,他不容反抗地將青峰拉到愛美跟前,拍了拍僵硬的愛美。

 

「這樣是不對的,你要向她道歉。」

「……」青峰委屈地瞪著眼睛不發一語,身體仍扭動著想抽回手臂,發現自己的力氣完全不敵火神之後,他惱羞成怒地抬起腿踢了火神一腳。

這舉動激怒了火神,他的眼瞳像燃燒的火焰般熾烈,手裡抓握的力道不自覺加大。

 

「老師讓你跟愛美道歉!青峰!」他的音量因為盛怒而增加了一倍,孩子們從未見過他如此生氣的模樣,紛紛抽動了一下肩膀,眼睛死死地盯著他。

而被這麼吼過的青峰,更是表現出畏懼的神情,小心翼翼瞧著他的樣子全然沒了反叛。小男孩扁著嘴,整張臉垮了下來,小拳頭則攢得緊緊。

 

火神意識到自己有些過頭了,嘆了口氣放開青峰的手臂。

 

「對不起,老師太大聲了。我只是想讓你跟愛美道歉,不管怎麼樣,差一點打到人家就是不對。」

「…對不起嘛…」青峰過了幾秒才懨懨地出了聲,道歉的話語像含在嘴裡似的模糊不清,孩子的肩膀開始抽動,就在火神感覺不對勁時,向來作風強勢的搗蛋鬼便舉起另一隻手抹了抹臉,聲音開始不受控制地哽咽起來。

 

「我說對不起就是了嘛!嗚、嗚噫…」孩子斗大的淚水不停從臉蛋上滾落,抽抽噎噎的可憐模樣令眾人呆然,愛美張大著嘴,彷彿被欺負的是現下哭得淅哩嘩啦的小男孩而不是她。

「呃、好、好啦,大輝君你別哭了,愛美很善良已經原諒你了,對吧愛美!」火神有些手足無措地試著安慰崩潰的男孩,被點名的小女孩懵懵地順著他的話點了點頭。

 

小男孩哭得直打嗝,卻強撐著不哇哇大喊,火神頭一次碰到這樣的情形,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急了半天才想到該搬救兵。

 

「愛美,老師留下來陪大輝君,你先幫我去請黑子老師過來好嗎?」

「喔,好──」小女娃十分乖巧地應了聲,邁開小短腿跑去教師辦公室。

火神低頭看著眼淚沒停下來過的小男孩,撓了撓頭一臉懊惱,最後只好將男孩摟進懷裡,輕輕拍撫著他的脊背與後腦勺。

 

「對不起啊大輝君,我太兇了…總之對不起。」

不曉得是這樣的安撫方法奏效了,抑或孩子感受到火神的誠懇態度,青峰一被抱住便停止了哭泣。火神能感覺到一雙小小的手捉住胸前衣料不願放開,那微弱而令人心癢的力道使他的眼神跟著柔軟了數分。

 

「你能原諒我嗎?大輝君。」

孩子埋在他懷裡的腦袋輕輕點了點。火神如釋重負地露出笑容,揉著孩子髮質柔順的腦袋,對趕來救場的黑子比出勝利的手勢。

 

如果紅髮的實習教師能再俯首多看懷裡的孩子一眼的話,就會發現小男孩不再哭泣的臉龐,漲得像老師的髮色一樣緋紅,而那樣的紅絕非哭得太賣力導致的體溫上升。

 

03.

那天之後青峰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至少在火神看來是如此。

儘管自己還是被叫做「笨神」,但有些時候青峰不再一味指著小手搗亂嘲笑,而是選擇做得更像個乖孩子。

 

比如當火神抱著一整疊小朋友們的寫字練習本走在廊道上時,青峰的小身子會不曉得從哪竄出,亦步亦趨地跟著卻一言不發。火神轉過頭看他,孩子就一臉彆扭地默默拉遠了距離,等紅髮的實習老師轉回去後便又邁著小短腿快步跟上。

 

又比如,黑子和火神在帶老虎班進行團康遊戲時,從來不跟火神在一組的青峰開始在分配組別時默默蹭到火神腳邊,然後在老師們的目光底下解釋自己只是認為換組別比較好玩。

 

而讓火神肯定孩子確實對自己改觀,甚至稱得上喜歡的時機,是一次巧合。

 

那天下著毛毛雨,而火神本來並沒有安排實習,只不過是突然想起前一天黑子哲也提到隔天晚上有重要的飯局,又想起下雨天接送的家長通常會遲到,於是便去了一趟幼稚園。

 

他抵達幼稚園時,大部分的小孩子已經被接走了,只剩兩三個孩子還在教室內趴著窗戶盯著外頭。黑子一副苦惱的表情,見到火神的到來便鬆開了緊皺的眉宇。

 

「火神君,今天怎麼來了?下著雨不太方便吧?」

「不,不會的。前輩你晚上不是有重要的飯局嗎?這裡交給我就好…的說。」火神一邊笑著解釋,一邊穿上淺色的保育員圍裙。

黑子眨了眨眼,微笑了起來。他脫下圍裙,拍拍幾個還沒能回家的孩子的頭。

 

「那就麻煩火神君了,孩子全部都回家之後,還請發短信通知我一下。」

「哦!好的。」火神帶著幾個孩子向黑子揮手再見,水藍髮色的老師彎下腰向孩子們道別,走出教室前忽然又回過頭。

 

「火神君,將來一定能成為很棒的老師呢。」

「誒?」

火神詫異地看著黑子,後者只是輕笑了一下,便離開了教室。

 

火神沒有太多時間思考黑子的話語,因為很快地孩子們便拉扯他的褲腳,邀請他一起加入家家酒的遊戲。

 

 

等到雨勢漸漸變大後,教室裡的孩子終於只剩下一個。

 

火神送走一臉歉意的孩子父母和等得太久哭了出來的小娃娃,有些疲乏地按著肩膀活動筋骨。

 

「好啦…!」接下來──

火神轉身,瞧向獨自一人窩在玩具箱旁邊的小黑皮。

 

青峰大輝那雙色澤美麗的海洋色瞳眸正緊緊盯著火神大我。

一向自認十分遲鈍的火神,竟從那雙大眼睛裡讀出了孩子想傳達的訊息。

 

因為那是他也曾經十分熟悉的,孤獨與害怕被遺棄。

看著孩子蜷縮的身軀,紅髮青年的心臟便莫名的抽疼。

 

我不能讓他和我一樣。

 

他走向青峰,在他身旁盤腿坐下。

 

「大輝君,你的爸爸媽媽…還在忙嗎?」他低聲地問。

青峰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又小幅度點了頭。

 

「嗯,老師有打了電話,說他們今天都要加班。」小男孩昂著頭,眼睛裡充滿疑惑,「吶,加班到底是什麼?」

「呃,加班啊…」火神猶豫著是否該這麼早就告知孩子社會人士的辛苦一面,擰著分岔眉苦思了一會,才慢慢解說:「加班就是…爸爸媽媽為了讓大輝君吃更多好吃的、玩更多玩具,所以才要加班賺錢?」

紅髮的實習老師動作誇張地比劃著,小男孩反應缺缺地望著他,質疑地問:「真的嗎…?」

 

「是、是啊!」

「喔。」熊孩子君又低下頭抱著膝蓋。

火神感到了一絲尷尬。

青峰大輝小朋友果然是他的剋星。

 

他沮喪地垂下肩膀,和青峰一樣抱起膝蓋,紅色的眸子始終望著教室外面,滂沱大雨已然到了肉眼可見的程度,然而幼稚園門口卻連一個人影也沒有,僅有火神騎來的機車孤零零停靠在旁邊。

 

這樣的場景,彷彿喚起了火神幼時的記憶,然而那時,並沒有人能陪伴他一起等,只有因為自己還沒有人接送而無法結束工作的值班老師,坐在教室的另一端做著自己的事,而他自己,只能重覆著將玩具取出收回的動作,一遍又一遍,直到自己盼望的身影終於出現。

 

「大輝君。」火神伸出右手,拍了拍男孩的頭頂。靛青色的頭髮如同一般的六歲小孩,柔軟得令人愛不釋手。

 

「我啊,會陪著你的。無論到多晚,」火神看著前方,露出淺淺的微笑,「你都不會是一個人。」

青峰抬起頭,眼底恰好反映出火神的側臉,以及嘴角的揚起。青年的微笑,像一座做工精細的雕塑,深深刻印在男孩的視線裡。他慢慢鬆開環抱的雙臂,輕輕抓住火神的圍裙一角。

 

「嗯。」他用力地點頭,感覺眼前一片模糊。

 

04.

青峰開始黏著火神了。

無論是上課還是吃飯、團康遊戲還是自由活動時間,曾經的老虎班小霸王現在只是老虎老師身旁一隻屬性為黏皮糖的小狗。

 

面對著青峰毫不掩飾的喜愛,火神既開心又困擾。證明自己就算是熊孩子照樣能收服,的確是十分值得寫進實習週記的好事,但因為熊孩子的愛意與佔有欲表現的太明顯,而導致其他小朋友吃醋的話,恐怕就是個麻煩了。

 

「那些我才不管!反正妳們這群臭女生都不可以抱大我!也不可以親他!」青峰緊緊爬在火神身上,佔領他的左手臂,趾高氣昂地瞪著那群在火神腳邊乾瞪眼的女娃們。

 

「為什麼!而且你不可以直接叫老師的名字!」和青峰素來不對盤的愛美氣呼呼地叫嚷,抓住火神圍裙的一角試圖挑戰青峰的“權威”。

「只有我可以叫!你們都不能!把手拿開!」青峰揮舞著一隻手臂,像趕蒼蠅那樣驅趕著圍在火神周圍的小女孩。

兩三個男孩頂著天真的小臉湊上來問:「女生不行那男生可以嗎?」

 

青峰兩眼一瞪,怒喝:「不行!你們都不行!」

「你也不行!大輝君。」火神終於忍無可忍地放下拿著筆的右手,把青峰拎開,「而且你的語氣太不禮貌了,不可以這麼說話。」

青峰立刻皺著一張小臉,無辜地仰望著他。

 

「你不是說不會讓我一個人的嗎?」

「噗…」

聽見對面原本一直正襟危坐改圖畫作業的黑子老師一時沒憋住的笑,火神感覺自己的臉似乎開始發燙了起來。他扶著額,掙扎著該先糾正青峰還是先向黑子解釋。

 

「火神君,真是完全攻略了大輝君了呢。」黑子幽幽地道,紅筆在圖畫紙背面大大地寫下100分。

「不…!別說攻略啊!」

 

火神覺得自己的臉皮大概已經能煎熟荷包蛋了。

 

然而熊孩子君給他的震撼遠不止這些。

在每日放學例行的難分難捨道別時,青峰依舊像樹袋熊一樣扒在火神身上死活不願下來,面對媽媽的柔性勸導與強行拉扯絲毫不為所動,只是一味地大叫著火神的名字。

 

今天青峰母親似乎是終於受夠了自家孩子的任性了,扠著腰對著掛在火神身上的兒子嚴肅地豎起眉梢。

 

「說!你想怎樣!要怎麼做才願意跟媽媽回家!」

「大輝媽媽…」火神抱著青峰,絞盡腦汁想幫母子倆緩頰,卻聽見懷裡的男娃扯開嗓門地大叫。

 

「我要大我跟我結婚!當我的新娘子!」

「哈啊?!」

 

火神呆然地瞧著孩子與孩子母親,手裡一鬆差點把向他求婚的孩子掉地上。

 

青峰母親瞠大雙眸,複雜地瞧了火神一眼。

她彎下腰,語重心長地將手掌搭在孩子腦袋上。

 

「兒子,你應該知道,火神老師是個男生唷?」

「我當然知道!」

「所以就算這樣你還是要跟他結婚嗎?」

「我就是要跟大我結婚!不然我絕對不回家!」

六歲小娃死命扣住火神的脖頸,誓死堅持與老師定下終生。

 

「大輝君,不能這麼任性啊!」火神把埋在頸間的小腦袋挖起來,蹙起眉試圖擺出身為師長的威嚴,不過熊孩子顯然並不吃這一套,頭一扭又趴在另一邊肩膀上,小小的身軀因為拒絕被母親抱走而極盡所能的扭轉著。

 

青峰母親的神情越來越不耐,就在火神以為她即將要失去耐性時,對方忽地將目光轉移到他身上。

穿著常見OL服裝的母親雙手合掌舉到面前,對年輕的實習教師露出請求的眼神。

 

「既然這孩子這麼固執,能不能請火神老師就幫個忙,答應他這一次?」

「你──呃,您說什麼?」

 

是說…這種事還能有下一次的嗎?火神想著無關緊要的問題,過了半晌才明白母親的要求。

 

「這小鬼很健忘的,明天肯定就忘了今天說了什麼,拜託老師了~不然我真是拿他沒辦法了!」

「才不會忘呢!」青峰插嘴道。

「你閉嘴臭小鬼!」孩子母親對熊孩子低聲警告著,抬起臉又對紅髮青年擺出低姿態。

「拜託了火神老師!就當是扮家家酒吧!」

「也、也不是不行…」火神含糊地回答:「那、那好吧。」

 

「大輝君,我答應你,會跟你結婚的。」他抱高懷裡的孩子,讓孩子的視線與他齊平。

「所以,你今天得乖乖和媽媽回家喔。」

他勾起嘴角,將孩子遞給一旁等著的青峰母親,從方才一直鬧騰的孩子此時果然安份許多。那雙靛青色的眼睛瞧了瞧火神的笑容,而後竟彆扭地扭頭鑽進母親臂彎,拿圓滾滾的後腦勺面對火神,過了一會又露出兩隻眼睛偷瞧他,與火神視線對上後復又躲回母親懷裡。

 

在──害羞嗎?這小傢伙?

火神有些訝異的當下,青峰母親樂不可支地向他道謝並道別,紅髮的實習老師恍惚地揮著手,還沉浸在熊孩子害羞的驚人畫面裡,直到旁邊一個清淡的聲音傳來。

 

「恭喜呢火神君。」

「嗚啊?!別突然嚇人啊!」

火神龐大的身軀抽動了一下,對默默挪動到身邊的黑子抱怨道。

水藍髮色的幼兒園老師游刃有餘地對著回家的孩子們輕揮右手,片刻又憋著差一點要往上翹的嘴角。

 

「火神君加油,不過是十四歲的年齡差,你一定能克服的。」

「啊謝謝…不對?!你看見了!」

「真是榮幸能看見這麼可愛的求婚場面呢。」

「別說求婚啊──!」

 

火神認真思考著現在把腦袋埋進庭院的沙坑裡當隻鴕鳥,是否來得及。

 

05.

今天的帝光幼稚園熱鬧非凡,因為老師們又要送走一批可愛的孩子們,而今天,也是實習教師們的最後一天實習日。

 

火神在空白行簽下今天的日期之後,闔上那本已經寫到最後一頁的實習週記。

老虎班的孩子們在教室裡井然有序地坐著,跟著前方黑子老師的指揮練習著唱歌,每個孩子胸前都別了一朵可愛的小紅花,代表著畢業生的身分。火神坐在桌前看著教室裡每一張小小的臉龐,心裡漲得滿滿的,某些情緒像一下子打翻了調味罐,交雜在一起形成微妙的滋味。

 

總歸而言,和這群可愛的小傢伙們一起從這裡畢業,也足夠令人興奮了。

 

園方邀請了孩子們的家長前來參加畢業典禮,禮堂後方擠滿了一大群舉著相機的父母,記錄下這溫馨的場景。

火神一邊為台上表演的孩子們拍照,一邊低頭提醒台下的小朋友注意秩序,黑子做為老虎班的班導師,正率領著一群孩子在台上帶動跳,一向油鹽不沾的藍髮老師此刻帶著巨大的頭套,做著誇張的動作,努力提升現場氣氛,台下的觀眾們也捧場地哈哈大笑。

 

然而在如此歡欣的場面裡,火神卻注意到有一個孩子正在默默地哭泣。

而那孩子竟然是青峰大輝。

他連忙向身旁兔子班的另一個實習老師打手勢,自己則貓著身子溜到老虎班最末排,拍了拍偷偷抹眼淚的青峰,將男孩抱到不被其他人注意的角落。

 

「怎麼啦大輝君?大家都很開心地在看表演喔?你為什麼哭了?」

火神摸了摸孩子軟乎乎的臉蛋,掏出手帕擦拭男孩臉上的淚痕。

青峰哽著嗓音,偷偷瞥了火神一眼,眼淚啪啪地落得更兇。

 

「呃、是不舒服嗎?哪裡痛嗎?告訴老師好嗎?」

 

面對火神的詢問,青峰只是不斷地搖頭,最後在紅髮青年露出沒轍了的表情時,抽抽噎噎地小聲說:「不想、跟大我分開…」

 

火神一聽,感覺心臟幾乎被眼前的這小鬼給融化了。

他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什麼話。

 

自己只是普通地考上幼教系,普通地分發來到這裡實習,雖然實習一開始各種碰釘子,也曾經因為眼前的孩子而心生退卻。但實習結束的這一天,這個曾使他興起放棄念頭的孩子,卻因為將與他分離而傷心流淚。

 

他大概──十分幸運。

 

「不會分開的。」火神拉下青峰握緊拳頭的小手,微笑著。

「我說了不會讓你一個人。」

 

被水光浸潤的海洋色雙眸望著他。

 

「我把電話號碼和郵件地址給你的媽媽,如果你想我了,再來找我,我會陪你到底。」火神伸出右手小指,「這是我和你的約定。」

 

青峰吸了吸鼻子,緩緩伸出自己的右手,大小迥異的兩根小指勾住彼此。

火神咧著嘴,將拇指指腹蓋到青峰的手上,放開了手,順勢捏了捏小鬼頭紅通通的鼻子。

 

「好啦!約定完成,你可別再哭啦,男孩子一直哭的話可是很遜的!」

「還沒完!」青峰像是突然恢復了元氣,大嚷著站起來,雙手按住火神的臉頰。

 

「誒?」

紅髮青年疑惑地看著湊上臉來的孩子,直到嘴唇被什麼柔軟而些微濕潤的東西擦過,才意識到自己被做了什麼。

 

「哇~是誓約之吻喔!」第三人的聲音突然從後方亂入,火神嚇了一跳,猛往後一看,黃瀨維持著爬過來的姿態,摀著嘴朝兩人投以六歲半小娃不該有的曖昧眼神。

 

「涼太君!你怎麼脫隊了?!」火神窘迫地低聲訊問,金髮男娃則睜大雙眼,無辜地道:「老師我要上廁所…」

「你…真是的…!先等我把大輝君帶回班上!」

 

火神拎起青髮小鬼,又一次爬回老虎班的位置,放下小娃娃後,對方捉住他前傾而懸空的領帶,昂起頭盯著他。

 

「不可以不遵守約定喔。」

 

火神幾乎失笑,這孩子簡直不能更可愛。

如果不是現場人太多,他會選擇親親孩子的額頭──以師長的名義。但此刻他只是按了按孩子的腦袋,又揉亂了那頭柔順的藍髮,含著笑意點了點頭。

 

 

事後,牽著金毛學生去洗手間的紅髮實習教師發覺一絲不對。

 

「我是不是把自己給賣了?」

賣給了一個不滿七歲的熊孩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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